禦風台不愧為取名自馮虛禦風,于高處觀月明星稀、雲卷雲舒,确實是一件有益身心健康的事。對于蜀山弟子來說,也是個修行時一旦心情不好可以來散散心的好去處。
很顯然,姜承也是這麼認為的。
歐陽靖吭哧吭哧爬上這設計的非常反人類的又臭又長的台階,一邊氣喘籲籲一邊默念等事情告一段落了一定要鍛煉身體。
“在想什麼?”
姜承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去,見來者是歐陽靖,整個人看起來又蔫巴了些。“我……”
歐陽靖徑直走到邊緣,将手臂搭在白玉欄杆上望着遠處無窮盡的雲海和雲霧中若隐若現的、地上的村落與城鎮。
姜承走到他身邊,學着他的樣子也将自己癱在欄杆上,眼神空洞地凝望漸晚的天。
“哥。”
“嗯?”
“在看什麼?”
“是暮姑娘叫你來的吧,我早跟她說過不必如此……”
姜承轉過身去将後背靠在白玉欄杆上,手臂撐在身側。“從前雖也了解過許多故事,但覺得人魔之争離我太過遙遠,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成為紛争中心。似乎一路走來我總在逃避,不願承認自己異于常人,一直把自己的事情推給他人處理。直到草谷道長強迫我從夢中醒來我才發現,妄想通過逃避以求不傷害自己也不傷害他人這件事,終歸隻是妄想而已。”
“出了這種事誰都會想要逃避現實啊,你也隻是——”
“先别急着為我辯解。”姜承伸手将歐陽靖的頭發揉亂打斷了他,“靖兒,我知道你從小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但我還是希望能夠作為你的……你的兄長,保護你、引領你,使你的道路靖平安樂,如今看來,竟是反過來了。或許比起那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譴責,這件事反倒更令我羞愧難當。”
“這——”
歐陽靖難過地撇撇嘴,自己也算啞巴吃黃連,可現在真不能把真相告訴他啊。
“呼……說出來好受多了。”姜承長舒一口氣,将原本安分地放在對方頭頂的手漸漸下移,拂過臉頰、勾起發梢,最後按上他的肩膀。
“所以,你想做什麼便放心去做,我永遠信你。隻不過我也希望有機會……能夠擋在你面前,好嗎?”
“就為了這事啊?那,也好吧……”
鬼使神差地,歐陽靖向那隻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伸出手去。禦風台今天的風很輕和,吹散了夕陽的熱度與晚霞混合,調成鍍了金邊的赭棕,水彩一樣往人身上潑灑。不僅将側臉染成很淡的紅色,也将一顆顆七竅玲珑心蒙得七葷八素。
頗具美感的氛圍很容易令人忽視掉周圍環境,比如那個得了青石的命令來禦風台喊人的蜀山弟子,在歐陽靖就要觸碰到對方的指尖之時很沒眼力見地——
“歐陽公子,青石師伯請您去藏經閣一趟!!”
這嗓門大的,生怕這兩人聽不見嘞。歐陽靖吓得渾身一顫,紅着耳朵像彈回去的卷尺一樣光速收回手去,姜承臉上尴尬與愠怒參半,很難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我、我馬上去!多謝道長告知!”
歐陽靖一路逃難似的跑到台階旁,才想到自己應該告訴姜承一聲,于是回頭用有些欲蓋彌彰意味的音量喊道:“對了!我、我今晚和蜀山長老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那個……你早點休息,不用等我!”
可憐的小道長還不知道自己壞了别人的“好事”,依舊兢兢業業地為歐陽引路:“小公子,請走這邊的傳送法陣!師伯他們已在經閣内恭候多時balabala……”
歐陽靖連連道謝:“好的,麻煩您帶路了。”怎麼感覺哪裡不對勁……
果然,一到經閣門口歐陽靖就看見了某個熟悉的大個子——“喲,小少爺可算來了!我看姜小哥跟你相處正歡,一直沒忍心打擾你,可師姐說這第三道封印怎麼着也得由你來解,嘿嘿~我就得罪啦!”
“謝大哥,你又打趣——”
歐陽靖生生截住話頭,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反應不對!按理說他是不知道謝滄行蜀山道長的身份的,此刻竟然在經閣這等重地見到對方,甭管此人又說了些什麼不正經的話,首先應該感到的是驚訝才對!
“哈哈,小少爺見到我可是一點都不意外啊。也難怪,畢竟是來自二十年後的人嘛。”謝滄行早已了解事情原委,此番出言隻為試探歐陽靖。不過他也不敢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原委我都聽說了,既然是件天大的美事,能挽救蒼生、又能防止姜小哥誤入歧途,那咱們就快開始吧。不過小少爺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我這層身份可别跟其他人透露啊,什麼時候攤牌我自個說了算!”
歐陽靖無奈地笑笑,“知道了——幾·位·道·長,我們進屋吧。”還特地重讀了“道長”一詞。
青石放出了書卷上的最後一道封印。那封印——或許不該叫它封印,“亂碼”或者“謎題”更适合些。歐陽靖看着眼前一堆圓點與長短橫線的集合陷入沉思,他試着在指尖溢出一點靈力觸碰陣法,忽然一陣扭曲形變,所有亂碼或者符号像是按照既定程序那般飄進了書中,與每一頁的内容結合在一起。陣法被破産生的微風将書頁掀起,衆人這才看清楚原來書中的文字并不是連貫的,在許多本該是諸如姓名與地點的關鍵詞處竟被作者刻意留白。歐陽靖觸碰陣法後,那些符号進入書頁,恰好填補了空白的信息!
由點與線組成的符号是摩斯電碼,歐陽靖拿着紙筆趴在地上将它們一一對照着翻譯過來,本以為會得到一些英文單詞或者拼音,結果竟然是一堆0和1,這意味着對方進行了二次加密,他還要接着翻譯一遍二進制語言!
你跟我有仇嗎?……不對,應該是“我跟我有仇嗎?”歐陽靖咬牙切齒地捏皺了紙頁。
還好進行了二次加密的書隻有一本,另外兩本分别以青石和玉書能夠接受的方式進行了加密。草谷貼心地為他們三人準備了提神醒腦的濃茶,龍溟盜鼎在即,今晚得挑燈夜戰。
歐陽靖負責的這本書類似緒論,将未來二十年發生的大事以時間線的形式記載下來,并在人名、地點等關鍵詞處進行加密,青石玉書負責的書則記載着相應細節,就像一個大的學科門類往往會分出許多具體方向。
謝滄行湊過去看了一眼,青石的棋陣和玉書的玄法他倒能看懂一些,歐陽靖眼前這一堆0和1就完全一頭霧水了:“……小少爺,我得承認你是有點本事在身上,這一堆毫無規律可循的鬼畫符都能變出文字來!”他又轉頭去揶揄青石和玉書,“平日裡見慣了兩位師兄的處變不驚,好久沒看見你們如此全力以赴的樣子了。”
“事關重大,我等不能不認真。”青石簡短回應一句,複又投身這“應當是世上最早的翻譯工作”了。
玉書幹笑兩聲,“罡斬師弟若是閑得發慌,不如替我們取些吃的來。”
“哈?鬧了半天,老李喊我來是給你們跑腿的啊!行吧,誰讓論動腦子的活計我比不上你們呢。”
……夜已深了,經閣内依舊燈火如晝。謝滄行已經倚着玄鐵重劍在門口睡着,呼噜打得震天響。瑕和暮菖蘭分别來送過兩次點心就頂不住困意回房睡覺了,現在則是姜承帶着一壺茶叩響了門。白日裡才發生了那樣的事,他不可能睡得着,索性來經閣探望歐陽靖。
由于工作量過大,歐陽靖和青石玉書三人約好輪流休息,但必須剩一個醒着的人值班。現在青石腳邊已經睡了一個東倒西歪還在冒鼻涕泡的歐陽靖,玉書也把臉埋在桌子上小憩,手邊淩亂的紙張上密密麻麻全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