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如果您認識暮姐姐,那就一定知道我。”一片黑暗中歐陽靖拉下遮擋面容的鬥篷,露出一張魔翳再熟悉不過、卻也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臉!
“所以,寒暄就免了吧?我是來和您做個交易的,來自魔界的先生。”
歐陽小公子?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淩波的位置聽不到多少聲音,隻能從身形上判斷出來者正是歐陽靖。
小少爺在說什麼?我是不是聽到了魔界二字?——暮菖蘭所處的位置同樣不近,隻能捕捉些風聲,聽得不真切。
不可能……怎麼可能,為什麼他會想到去見暮姑娘背後的雇主……為什麼你會去做這些事,為什麼啊?!——唯有以優越身手隐匿了行蹤、從而躲在最近之處的姜承,聽見了一切。
“……歐陽靖!”
魔翳在面具後瞪大了雙眼,思忖着自己到底是哪一步算漏,竟能引來暮菖蘭以外的人。不……自從今夜從龍溟口中得知暮菖蘭背叛一事後,自己對于他們來說就是敵人了,暮菖蘭突然來信雖然在意料之中,但也不是沒設想過會引來其他人的情況……
可若來的是夏侯瑾軒等人,或者再不濟所有人全都來到自己面前,他魔翳也有辦法脫身。暮菖蘭定然是假意傳信引自己到場,這把戲不難看穿,但來的是誰都不奇怪,唯有這歐陽靖孤身前來最是奇怪!
“讓我猜猜……您此刻一定很疑惑,若來的是旁人也就罷了,為什麼我一個小孩子會有孤身會面的膽量與智謀呢。”
往常與人交易、落子為營,歐陽靖總愛做出一副笑吟吟的稚子模樣,一來為掩蓋自己不符年齡的聰慧,二來也可借幼童自帶的單純光環從一衆謀略中美美隐身。但現在,他沒有笑,隻是真如對待一個坐在談判桌前的對手那般,嚴肅認真、畢恭畢敬。
“如果您想聽我解釋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哈哈,因為愛吧。”他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因為在意、因為擔心,所以對于他的事自然會處處留心,将一切不和諧之處串聯起來,最終得出真相。不過我想,您應該沒時間也不屑于聽我解釋,但以後我們會有機會的。現在,正如我所言,我想和您做個交易。對您來說,這會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縱然歐陽靖話裡話外都是柔軟的敬意,但魔翳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歐陽靖假借暮菖蘭之信引自己來此,足夠說明此人斷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年幼無知,甚至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測,不能不防!思及此魔翳心中又升起一個恐怖的想法:莫非自己布局之中遇到的些許阻礙,也都是此人所為?……歐陽靖……本以為一行人中,也隻有自己一手栽培的夏侯瑾軒之聰慧,才會有看破自己布局謀劃的一天。沒想到夏侯瑾軒根本稱不上威脅,真正的隐患恰恰是自己從未在意過的歐陽家二少爺!
魔翳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起來。
“既說交易,不如先談談你的條件和籌碼?”
……果然是活了百年的魔族老油條,壽命一長見識就多,心理素質和智慧都不是我這種毛頭小子能比的。畢竟,自己也就是勝在一個上帝視角,若是沒了這層優勢,像個小白一樣穿越到仙五前傳,99%逃不過被魔翳玩死的命運。歐陽靖這個身份一亮牌,雖然确實給他創造了不小的震撼,但竟能在短時間内整理心情、從容應對,看來要拿下這個老謀深算的家夥,難度可一點不比打通HE線小……不,不如說,“攻略”魔翳,使其成為盟友本身就是全員HE線最重要的一環吧?畢竟魔翳也是需要被拯救的一員,那個系統的眼裡可沒有什麼正反派之分,凡悲劇的命運都應得到逆轉——也不壞,歐陽靖從來都是這樣認為的。
這樣想着,他也開門見山了:“我會幫助你完成你心中【最初的願望】。作為交換,我要你放過姜承,從今往後不得再算計他分毫。”
——從聽見“放過姜承”四個字起,某位躲在灌木叢中的正主就再難穩住心緒了。
太多問題在他腦内沖撞,得不到回答。為什麼靖兒會知道此人一直在算計自己?他算計了我什麼,難道我落得如今田地都是此人一手所為?但最重要的……靖兒為了讓他放過我,與他做了交易……他甚至都不知道雇主真實身份,這麼做太冒險了!……可是這般冒險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讓我不再受人迫害!我……雖說之前就隐約覺得靖兒有哪裡不對勁,他比同齡孩子聰明那麼多……等等,姜承你在想什麼啊?大敵當前,竟然開始懷疑靖兒僞裝自己?他處心積慮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啊!!
姜承滿腦子都是洶湧澎湃的情感。驚喜、恐慌、愧疚編成一條麻線,勒住他的脖子令他呼吸困難。他捂住自己的嘴,呼出熱氣打在不透風的皮手套裡,明明身處氧氣充沛的陸地,他的神色卻瀕臨溺水般的窒息。
那之後魔翳與歐陽靖講了什麼他都沒心思去聽,倒是白瞎了這麼得天獨厚的位置。他隻記得歐陽靖說什麼“最初的心願”……實現願望這種聽起來很童真的說法,不知為何在姜承眼中竟多了一絲驚悚。
“最初的心願……?”魔翳在面具後皺着眉,“真是個模棱兩可的說法。”——充滿童趣的形容。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倒是又符合他的年齡了。但魔翳細想,覺得歐陽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實目的,才會這般試探。他松了口氣,看來歐陽靖雖然多智近妖令人意外,卻也沒自己想的那麼可怕。
“嗯。您和姜承素未謀面又無冤無仇,本是沒有理由謀害他的。原因不外乎兩種,一,他的身份或者行為擋了先生的道,你欲除之而後快。二,這般算計他可以為您帶來好處……我個人更傾向于第二個答案。因為縱觀您的所作所為,也不過煽風點火、順水推舟,将一些早已深埋的種子提前引爆而已,并不想要他的命。其實以您的身手和膽識,想在悄無聲息間除掉我們所有人易如反掌,可您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答案不難猜,因為對您來說,姜承此人,活着比死了用處更大。”
“不錯,言簡意赅。你的聰慧,作為一個人類來說實在可惜了。”魔翳簡直想為他鼓掌。可惜歐陽靖目前立場不明,不然若能将其收歸夜叉所用……
歐陽靖走神了一會。
這句話他耳熟得很,夏侯韬也曾在司雲崖上對夏侯瑾軒說過啊。
“多謝先生誇贊。所以我大膽設想,算計姜承或許并非您本意,從時間上來看更偏向于一時興起……否則啊,憑我在折劍山莊生活的十多年來看,這小小雲州早該被您折騰個底兒朝天了,哪還有晚輩救人的機會。也就是說,您的确是想通過姜承達成某種目的,某種單憑您的身份和力量做不到的事情,對嗎?”
魔翳想起,他們一見面時歐陽靖便已點明他魔族身份:“你既已知曉我身份,又何須諸多試探。”
“但我不知曉您最初的目的。”歐陽靖特地強調了“最初”二字,“猜到您的身份不難,畢竟和您有關的都是魔族。從魔界遠道而來,想必是人間有什麼寶貝入了您的眼,要假借姜承之手取來?”
見魔翳似乎還有蒙混過關的意思,歐陽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多少耐心與他打啞謎:“先生,既說交易,我這邊已經亮出自己的籌碼與要求,您是不是也該開誠布公一下?猜來猜去,毀的是最寶貴的信譽。”
“…………魔界所求,并非寶物,而是一線生機……”
歐陽靖做出一副驚訝表情聽完魔翳掐頭去尾的求雨大計,佯裝愠怒:“先生,既然是救命的需求,何不早點坦白?人類雖然生而弱小,卻心性悲憫,若是人界齊心合力,說不定真能找到修複水脈之法!何至于落到如今這互相猜忌、反目成仇的地步?”
“反目成仇?”魔翳冷笑一聲,“人魔自古便不兩立,何來反目一說!果然,縱使腦子聰明點,心智也不過是個孩子,終歸看不清人魔有别。若是人間魔界真如你所言般鄰裡和睦,我又何至于如此大費周章?”
“我知道。人魔之間的信任已消弭殆盡,破鏡難以重圓。但您這樣一言不發便走上了敵對的道路,而另一條聯手之路連試都沒試過就輕言放棄,豈非自尋彎路?”
見魔翳行為間似乎有所松動,歐陽靖乘勝追擊:“君若不棄,我願代表人界率先伸出橄榄枝!人界已有兩全之法修複水脈,這是我提出的籌碼。隻待先生點頭應下,不僅夜叉天災可解、未來人魔關系還可煥然一新,這是整個人界提出的籌碼!”
“…………!”
黑袍之下,魔翳掌心濕汗淋漓。這不再代表初見歐陽靖時帶來的不安,而是他心中如假包換的激動。
他必須承認,内心深處多少是被歐陽靖說動了的。他描繪的那個未來不可謂不令人神往,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縱然細想之後會覺得不安,但誰又能說在看到餡餅的那一刻沒有動心呢?
夜叉水患乃燃眉之急。多在人界浪費一秒,可能就有一名族人因缺水而痛苦死去。不然夜叉王室也不會同時出動攝政王與君主,如此興師動衆,隻為争分奪秒。雖然歐陽靖所言尚且不知真假,可一旦為真,那這便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畢竟想誘使姜承進軍人界,所需的準備時間根本難以測算,養兵尚需千日,何況要攻陷的是神魔之井啊。
所以歐陽靖心中明白,眼下最能戳到魔翳痛處的,莫過一句“等不起”。
縱容他想吞并人界的野心再大,也不能不以夜叉子民為先。他有自信能在今晚說動魔翳,因為他恰恰給了對方最需要的東西——時間。
夜叉最缺的,就是時間。
魔翳是個優秀的謀士,更是個大膽的賭徒。他能用五年時間賭姜世離攻下神魔之井,如今就能賭與人界聯手解決幹旱!這兩者之間,哪一個的成本更低、收益更高,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
而選在今夜與魔翳攤牌,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在場之人。
歐陽靖知道,暮菖蘭潛藏在自己附近。就算她位置找的不好什麼都聽不見,至少自己的情況她是能看得見的。一旦魔翳果真鼠目寸光,認為自己的存在會暴露其身份,打算在這裡殺人滅口——這一切,暮菖蘭都會看見。魔翳在明、她在暗,這裡又是暮菖蘭的老家,她從現場逃離、至少帶回自己的死訊絕對是沒問題的。
而魔翳更不敢賭,畢竟歐陽靖尚且得知了他夜叉魔族的身份,其餘人等又豈會不知?屆時将此事告知蜀山,人界戒備起來,他再想脫身可謂難上加難。
暗夜之中,歐陽靖嘴角揚起一絲勝券在握的笑。魔翳啊魔翳,連環計層層嵌套下來,我可是絲毫沒有給你拒絕的選項哦,這一次就别做反派啦,乖乖給我從良吧。
畢竟當年通關五前之後,他也很喜歡魔翳。比起刀兵相向,這才是他喜聞樂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