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從歐陽一家的怨聲載道裡“逃”出雲州,大夥馬不停蹄回蜀山交付了仙草,草谷說自己是第一次煉制仙草,少不得要多研究研究,衆人整理了一下手頭事宜,決定趁此機會先去開封打探鬼市的消息,再乘雲來石去凝翠甸、青木居等地看望厲岩的兄弟們。
雲來石上,龍溟站在邊緣沉思了一會,随後走近歐陽靖,看上去是有話要說,于是将操縱雲來石的活計轉頭丢給了夏侯瑾軒。
“怎麼了,龍溟哥?”
“記得之前在折劍公審上,小公子可是喊來了一位名叫殷燃的強大助力?”
“嗯,燃哥怎麼了嗎?”
“既然這位殷少俠頗有手腕,小公子何不向他請教鬼市之事。”
原來是為這個啊。歐陽靖笑了笑,“我倒是想問他,但燃哥也不是萬能的,開封和雲州離那麼遠,他的手就是再長也伸不過去呀。”
“可先前他不是憑借安插在皇甫府的眼線,得到了關鍵證據——”
“那也隻是寥寥幾個道上的兄弟罷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燃哥就是再神通廣大,也不敵這盤根錯節的鬼市子呀,”歐陽靖搖搖頭,“何況要是燃哥的人脈管用,我早就找他了不是?可惜了,這兒畢竟是開封,燃哥的地盤是折劍山莊附近的霜煙酒肆,遠水解不了近渴,這回我們雲州人是真派不上用場。”
言罷,二人卻不約而同看向了皇甫卓。
“……你們、看我幹什麼?”
“卓二哥不是土生土長的開封人嘛,這鬼市子的事當然還得你多留心了!”
皇甫卓面露難色:“說來慚愧,家父雖有心讓我涉足江湖事,但我所了解的也僅限于武林正道,閻王關這種實在是……”
“好說,皇甫兄!”夏侯瑾軒喜笑顔開,“現在不就是個絕佳的機會?”
“……”皇甫卓一臉恨鐵不成鋼,“好啊——怪不得之前世伯怎麼訓你你都聽不進去,原來是偏愛這種歪門邪道之事!”
“诶~皇甫兄,你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夏侯瑾軒吟吟一笑,“武林中事,事無大小;江湖中人,亦不分黑白!你怎知道這鬼市中人個個都是邪魔外道的惡棍,而非不拘小節的俠士呢?”
“你說呢?都以鬼怪妖魔自稱了,還能是——呃。”
皇甫卓驟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且不論現在主角團隊伍裡就一堆妖魔,之前在折劍山莊與江月夜談之時皇甫卓還下定決心,要努力扭轉種/族/歧視、對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政治正确,這才過去多久就忘了個幹淨,可見所謂武林正道虛僞的思想多麼根深蒂固。
“抱歉,”皇甫卓有些尴尬,匆忙轉移話題:“我們先去找許呈和修武吧。”
不愧是被魔翳看上并收買的棋子,有兩下子。也不知道這麼神通廣大的人到底是為什麼想不開要來皇甫家做個弟子。莫非……這也是他們發展情報網的計劃一環?
“幾位,其實這進入樊樓或鬼市的方法可能與想象的有些差别。”許呈道,“簡而言之,樊樓雖然在開封曆史悠久,但這數十年間也與鬼市建立起了密切聯系。鬼市确實有賣樊樓的請柬,而樊樓裡也确實打聽得到進入鬼市、甚至面見十殿閻羅的方法,不過嘛……我說到這裡,大家應該明白了吧?”
一時走神的結蘿:啊?
“……”姜承想通之後,感覺腦子打結了:“所以,如果我們進不去樊樓,就打聽不到進入鬼市的辦法。而如果我們不去鬼市,又買不到樊樓的請柬??”
“順帶一提,以各位的财力,要買到樊樓的請柬倒是不難,可是光踏進大門可沒用——除非各位浮于表面,隻想品品樊樓的歌舞酒茶。此地雖混亂,同時也是機遇,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就看來者的本事了。”
“不過樊樓與鬼市同氣連枝,各位既然人生地不熟的,”他還特地看了眼自家少主,“比起什麼都不懂就硬闖,還不如找個熟人帶帶路。封家絕大部分生意都依靠樊樓周轉,若是能找到封家的人脈……”
聰明人自是不必多說,歐陽靖靈機一動:“好辦,這個交給我!”
姜承看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内心人選:之前折劍公審過後,封子谙的處罰可一直沒下來,歐陽英也并未将他逐出師門,而是直接冷處理……之前回莊時姜承不經意一瞥,好像還在角落裡看見了封子谙,對方正躲在牆根後探頭探腦地瞄自己,表情裡全是心虛。
原來如此,靖兒是算準了這個。
皇甫卓支支吾吾起來,語氣中聽不出多少底氣:“那我們……進樊樓的話,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就連龍溟聽罷都連連搖頭。這種風花雪月的場所還能有什麼注意事項?全是一堆潛規則,長八百個心眼子都不夠用。也難怪皇甫一雖然熱衷于培養孩子處事能力,卻不樂意讓他接觸樊樓。
修武道:“這可說來話長了……我若和盤托出,隻怕諸位記也記不住,總之不了解的酒和食物輕易不要入口,若要進包廂之類的地方談正事,務必警戒隔牆有耳。還有,不要輕易加入樓中活動,被騙了錢财都是小,被綁走賣身才可怕。”
謝滄行摸摸下巴,對樊樓的興趣不減反增:“喲,暗流湧動、波雲詭谲,這地方聽起來還挺适合我的啊!我就喜歡湊這種熱鬧,哈哈!”
暮菖蘭立刻冷嘲熱諷:“呵,我聽說樊樓的灰色地帶可是出了名的什麼生意都敢做,謝兄難道是覺得自己風韻猶存,能賣個好價錢?”
“呃…暮姑娘你這嘴淬了毒吧……”
淩波面露難色,可能在蜀山的門規裡也确實不允許弟子出去這種場所吧,龍溟隻好給了她一個借口:“淩波,我們此行是為了打探消息,又不是來吃喝玩樂,不必顧慮什麼。”
“好吧。……反正罡斬師伯已經帶頭…”[微笑]jpg
結蘿倒是對這些中原人的娛樂一竅不通,厲岩也不想玷污這麼個單純的苗疆姑娘,隻好掐頭去尾地糊弄她:“總之你知道樊樓是個不太正經的地方就好。不過你放心,我們這麼多人呢,而且……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結蘿面上一紅,“嗯!我相信厲岩大哥。”
于是歐陽靖迅速聯系了歐陽斌,由他征得歐陽英同意後,在兩天之内便與封子越成功牽線搭橋,準備妥當即可啟程前往樊樓。
封子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不必多說。可能封子越也覺得這個二兒子太不争氣,捕風捉影、争風吃醋,淨幹些丢世家面子的事,害得封家在折劍公審上白白欠了歐陽家好大一個人情,而且要不是歐陽英大度不深究,不然他們家高低也要被查出來與妖魔關系匪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為這事封子谙沒少挨罵,都快抑郁了。
因此封子越接待衆人的時候态度也比較微妙,最會察言觀色的暮菖蘭看得出來,這位爺面上還算從容,心裡都快尴尬死了,于是她也暗示大家不必太過為難封公子。
封子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幾位大駕光臨,在下不勝榮幸。”接着又招呼門口女侍放人:“這幾位都是封家的貴客,三樓的包廂可備好了嗎?酒、茶和點心也都要上等的。”
女侍嬌滴滴地應下。稍後她左手端着一盤精緻的飲食、右手握着一架香爐又進來了,封子越卻面色一凜:“我們不用點香。”
女侍走後他泰然自若地喝了口茶,示意衆人此茶安全可以飲用。“我見諸位行色匆匆,想必是手頭另有要事,既如此我們也不扯那些繁文缛節浪費時間了,開門見山吧。不知諸位調查鬼市,所為何用?”
暮菖蘭于是看向謝滄行。先前丹楓谷偶遇鬼市妖魔時,大家都不怎麼放在心上,偏這家夥在意得很。
“嗨,我也是想着能在鬼市子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關心一下他們的狀況嘛。”
封子越搖了搖頭:“能進鬼市的,哪裡還算什麼人。”
歐陽靖接話:“正是因為他們這樣的……種族,在人類社會上混肯定處處受阻,我們才擔心他們的境況。難道進了鬼市就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了嗎?”
“看來各位是真一點不了解鬼市子,也不了解這閻王關呐。這也難怪,畢竟我聽說各位已經離開中原五年之久了。”封子越搖搖折扇,笑得很輕松:“要說我,能網羅開封城及許多周邊地區的妖魔、收入麾下并管理得井井有條,本身就很能說明這閻王關關主的過人之處了。如此能人異士若是振臂一呼,自然能得百應,何況是向來受人排擠、急于尋求歸屬感的魔族們。所以各位大可不必擔心妖魔在鬼市的待遇,畢竟,那位關主自個兒就是魔族呀。”
厲岩聞言松了口氣:“那便好。”
雖然不知道鬼市子的妖魔究竟如何讨生活,但隻要自己的同胞過得好就夠了。厲岩可不希望自己的悲劇再在任何一個同胞身上重演。
姜承也安心了不少,但他仍有疑惑:“可是鬼市子聚集這麼多妖魔,閻王關完全稱得上魔教組織,開封府難道不管嗎?”
姜承也不知為何自己對“魔教”這個詞非常敏感,就好像他很相信隻要魔教的存在被世人知曉,就定會招來殺身之禍一樣……
“這位少俠倒是問到點子上了——是呀,為什麼呢?”
封子越用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和耐人尋味的語氣作為回答。
某位精通政治手段的夜叉國君立刻明白了封子越言外之意:“原來如此。這麼看來,鬼市子恐怕不止是一處交易稀貨奇貨的市場,它在開封經濟中的地位隻怕早已樹大根深。”
他這麼一解釋夏侯瑾軒也回過味來了:“這麼厲害?閻王關關主究竟何許人也,真想見識一番啊……”
“諸位若是有求于鬼市,想面見九位「閻羅」,我這兒倒是有些渠道。畢竟封家能坐穩樊樓與開封府之間的橋梁,還要多虧那位「卞城」大人。”
皇甫卓有點蒙圈:“我們好像……”沒什麼有求于鬼市的吧?怎麼感覺越來越偏離主線了呢?
嘩!歐陽靖一聽眼睛都亮了,這是腦袋上有藍色感歎号的NPC發任務了啊,保不準還是皇甫卓的專屬支線呢。
封子越今天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份人情送出去,他笑了笑,繼續招呼各位喝茶:“欸,幾位倒也不必急着回絕。我們生意人有個習慣,那就是廣結善緣。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人脈這種東西當然是多多益善。所謂人情也不過是另一種生意,我想從你這獲得什麼、又能給你提供什麼報酬,一來二去的,人路子也就通了。各位不妨思路打開,所謂有求于人也不一定是求什麼物件,情報、資源乃至武力都可以用來交易。就算一時半會想不出來,就當結交一位江湖上的好友也好啊,那可是閻王關的十殿閻羅,多少人想巴結都沒路子呢!”
夏侯瑾軒雖然不喜江湖事,但他讨厭的是那些費腦子的機關算盡和一些很形式主義的會議商讨,交朋友當然不在此列,更何況是這麼牛逼的朋友!
“這敢情好!皇甫兄,改日我們便一訪鬼市,結交諸位閻羅吧,我是真想了解一番閻王關的發家史,肯定有趣!”
“你又——”
皇甫卓剛吐槽到一半,突然回憶起自己曾默默在心底發過的誓:不是說好從今以後要努力逼自己跳出所謂名門正派的刻闆思維方式,多多投身與真正的人間煙火嗎?鬼市雖然聽着不咋正經,但它既然能夠壯大至此,必然是審時度勢、應運而生。存在即為合理,借機了解一下也不虧。
“等下,”姜承敏銳地發現一處蹊跷,“十殿閻羅,不是應該共有十位嗎?封公子,為何你方才卻說——九位閻羅?”
“……”
提及此事,封子越面上竟然露出些許悲傷。
“詳細的因果我也不知,但即便是民間流傳出來的那丁點故事,也足夠令人扼腕歎息——”
——便從開封十一奇中的汴河渡大漩渦說起吧。
衆位可知,開封城附近的汴河一向平靜安穩,人們無論行船捕魚、遠渡重洋還是走馬行商,都一路順遂。可約莫十多年前,這條河的中心便開始陸陸續續出現漩渦……開封府也請過懂水文的學士測繪過,原因至今不明。更可怕的是,那些漩渦位置随機,大小船隻一旦觸上就是個死。好在這等異象隻在每年四月二出現,持續三日左右,因此官府下令在這一天禁止出海。
有人說,這是因為閻王關的二把手「杵官」死在了汴河裡,冤魂經久不散,才化作奪命的漩渦。官府信了民間傳言,便又找來道士作法、又委托僧人們焚香念經超度亡魂,但毫無用處。可問起閻王關的關主「秦廣」時,她又說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談,定是汴河本身出了問題。杵官之死畢竟屬于閻王關派中私事,官府也不好深究,隻能自認倒黴。
淩波心想,杵官王在十殿閻羅中排行第四,封子越卻稱其為二把手,看來閻王關的派中地位安排不太按常理出牌。
“杵官大人與官家武庫多有往來,那些精兵的專用武器都是從他那收來的。十多年前的閻王關在軍工這塊幾乎能與雲州歐陽家分庭抗禮,都是杵官大人的功勞。如今的鬼市雖說依舊網羅得了天下百貨奇物,卻唯獨少了軍火這條道,畢竟杵官大人死後,他掌握的那些優秀工匠與珍惜圖紙等等資源也一并散了,有的人可能投奔了歐陽家,有的可能就此放棄了這門手藝。”
這一點歐陽靖和姜承可以作證。歐陽家的軍火鍛造并非是從一開始就十分出名的,非要說的話也隻在雲州一帶名聲響亮,矮個子裡拔高個而已。他也無意中聽說過,好像開封确實有這麼一個門派,在鍛造冶金方向的技術和折劍山莊的匠人們不相上下,沒想到就是閻王關啊。
謝滄行掐着下巴頭腦風暴:“看來這閻王關的閻王們個個身懷絕技啊。不過杵官一死匠人們竟然也散了,看來多半是因為此人的人格魅力才聚集在一起的……”
封子越點點頭,“正是。我知道九位閻王的傳奇故事太多,恐怕已經給各位留下了生人勿近的糟糕印象,但他們在開封老百姓中的口碑可不是蓋的。諸位若是懷疑我誇大其詞,大可以去角門西問問,哪個受過閻王恩惠的人不是對他們感激不盡?”
“角門西……”皇甫卓眉頭一皺,他對這個地方可沒什麼好印象。
“鬼市子的線人每隔七日便會在開封城中現身,屆時各位隻要準備好九十文錢和一張面具,便可進入鬼市!”
說着封子越取來開封地圖,在上面标注了線人的位置:“不過你們來的不巧,今天正好是線人下班的日子,還需再等七天。七日後各位隻消來到這渡口以西、客棧以北的巷子角落裡,将九十文錢送給一名身着蓑衣的小乞丐,便能換得鬼市的具體位置。切記,鬼市的開市時間最近有所變動,為戌時至子時。子時一過,必須立刻離開市子。”
夏侯瑾軒瞬間來了興緻:“哦?這是為何?”
封子越忽然刻意放低語氣,眼神發冷,連帶着周身氣氛也詭異地僵了下來,外頭樊樓的盛大歌舞都壓不住,直接将膽子小的瑕吓得一激靈。“小鬼點燈,陰兵借道…………咳。言盡于此,各位,再多的我也不便說了。”
言罷,他面上瞬間挂起笑容,翻臉比翻書都快:“待各位成功進入鬼市以後,若要面見閻王,隻需前往鬼市的唯一一家酒樓,和前台掌櫃講一句「三更點卯,醜時入夢」即可,掌櫃的知道該做什麼,跟着他走就好。”封子越笑了笑,“鬼市規矩多,各位勿要嫌煩,人家的地盤勢力錯綜複雜,不能亂來。”
淩波向他抱拳道:“自然,多謝封公子指點。隻是鬼市閻羅共有九位,這條暗語不知對應的是哪位?”
“自然是身為閻王關關主、鬼市建立者的「秦廣」閣下了。”
“哦?想見關主……有這麼容易?”龍溟不太相信。
“啊,我話未說完。各位畢竟是第一次來鬼市,即便是我封子越引薦的客人,想見秦廣也絕非易事,多半會是負責外交的閻羅代為接見各位。各位與魔族有緣,屆時隻要講明來意,或許能成為秦廣的座上賓呢。”
吃飽喝足地從樊樓離開,大夥還有點恍惚。鼻尖依舊萦繞着若隐若現的脂粉香,就連衣擺都被酒腌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