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二分,B12病區的護士值班記錄本上,閃出一條備注:
病人褚行昭呼叫警報2次。情況:失禁、嘔吐、輕度發熱。由照護志願者喬燃臨時留宿照看。
這一頁的字迹比平常要急促些,像是深夜裡倉促寫下的筆迹。
而在走廊盡頭的病房裡,燈光泛着朦胧的黃。病床上,褚行昭面色蒼白,額角挂着汗,唇色泛灰,薄被皺着,呼吸急促又沉沉。
而喬燃,正半蹲在床邊,低頭收拾剛換下來的紙尿褲和帶着粘液的清潔布。
味道刺鼻。
糞便與嘔吐物混在一起的酸臭彌漫整間病房。清洗過一次了,可那味道仍頑固殘留在空氣裡,在安靜中更顯沉重。
她原本今晚不值班。
接到電話時,她剛洗完澡,頭發都還濕着,鞋子也沒穿好,一邊拎着外套一邊沖下樓,打車到醫院用了不到十五分鐘。
病房門一推開,她看見的就是褚行昭渾身汗濕的樣子。他的臉側在枕頭邊,眼角泛紅,額頭冒着薄汗,整個人明顯虛脫。
“嘔了兩次,還拉了。”護士有些頭疼,“不是感染,就是吃錯東西了……我們這邊能做的都做了,你要是不想處理,明早再接班也行。”
喬燃沒有猶豫:“我來。”
她知道他不習慣護士,不喜歡陌生人碰他。
他隻接受她。
這是他們默契中的潛規則。
褚行昭一整晚都在“崩壞”。
他先是失禁,大便稀薄滲出紙尿褲,再是惡心幹嘔,嘔吐物濺在床邊與枕套上。後來體溫緩慢上升,體表冰冷,連指甲都開始泛白。
他沒有掙紮,也沒有多說,隻是盯着天花闆,像一個耗盡電量的機器,偶爾微動的睫毛成了他唯一的反應。
喬燃整夜沒合眼。
她一次次地為他翻身、擦洗、更換被褥,把髒紙尿褲用雙層袋密封扔掉,再消毒空氣,來回走了不下十趟。
到淩晨四點半,她才坐在床邊喘了口氣。
手套脫下來,掌心被汗泡得皺起,手指有點發紅。她将手搭在自己大腿上,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臉。
他正看着她。
那雙眼比平時更暗一點,不像發燒,也不像疲憊,反倒有種被困在痛覺裡卻咬着牙不說的冷。
喬燃輕聲問:“哪裡不舒服?”
他沒說話。
“頭暈?還是惡心?”
他還是沒說。
喬燃将毛巾擰幹,替他擦額角。他沒躲,但眼皮輕輕顫了一下。
那種被照顧的姿态,很脆弱。
像一個被打濕翅膀的動物,隻能躺着讓人收拾殘局,卻又不肯出聲。
“你以前也這樣嗎?”她輕聲問。
他偏頭看她,眼神緩了一下。
“生病時,不告訴别人。”
“……怕說了也沒人管?”
他點頭,很輕。
喬燃忽然心口一緊。
她不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像是全身癱軟、所有排洩失控,陷在混亂和糜爛裡,又固執地睜着眼不讓自己掉進去。
但這是第一次,她真正意識到,他也可能怕。
怕不被在意。
怕一個人陷在肮髒裡沒人看見。
她想起小時候弟弟發燒,一夜間拉了整床的屎,她用手摳着一點點擦幹淨,最後坐在床邊哭得發抖。弟弟那時候也沒哭,隻是拉着她的袖子,聲音沙啞地說:“我不想你讨厭我。”
她那時候說:“我不會讨厭你,你是我弟弟。”
那現在呢?
這個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她弟弟,但他也像在說:“我不想你讨厭我。”
喬燃喉嚨發緊:“我不會讨厭你。”
褚行昭盯着她,眼底泛出一點濕氣,又慢慢隐了回去。
天快亮時,他終于睡過去。
呼吸還帶點不穩,手卻慢慢放松了。
喬燃坐在床邊沒走,靠着椅背打了個盹。她這一夜幾乎沒休息,但并不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