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快進至三個月後。
冬季的深冷漸漸退去,褚氏醫院的庭院裡開始有早開的海棠花。天氣回暖,病房的窗戶也終于重新打開,風從簾縫中穿過,吹動褚行昭的袖口。
他坐在輪椅上,背脊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的一棵樹看了整整半小時。
但那棵樹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他隻是需要一個理由,待在這裡的時間久一點——直到窗簾擋住他站起來的那一刻。
這是他第三十七次站立訓練。
骨折已經痊愈。事實上,對一個并不真正癱瘓的人來說,隻要骨頭接上、疼痛過去、肌肉再稍加恢複,站起來并不難。真正難的,是他必須強迫自己的身體看起來還像個癱子。
肌肉記憶是可怕的。一旦開始恢複,腿部的肌纖維很快就會重新回到原先的狀态。但這對褚行昭來說,不是好事。
肌肉恢複,就意味着暴露。
他不能讓人看到腿形的變化,不能走得太快、站得太穩,甚至不能不經意地展現出下肢的控制力。
而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喬燃察覺。
褚承宗是唯一知道他恢複訓練的人。
那天,他拿着拐杖站在父親面前,腿還沒站直,額頭就淌出了冷汗。
褚承宗坐在皮椅裡,沒說話,隻是端着茶盞,神色如常。
半分鐘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還行。”
褚行昭額頭青筋暴起,強撐着僵硬的腿,雙眼血紅。
“知道要掩蓋,就不要練得這麼急。”
“你不是怕疼的性子,怕的是露餡。”
“喬燃……比你想象的聰明。”
褚行昭咬着牙,沒有答話。他知道父親說得對。但他更清楚,自己為什麼急。
喬燃依舊不在。即便她“偷偷”來過幾次,即便她為他送湯、整理床頭,終歸還是隔着那一道明明白白的“不是照護”的界限。
她以朋友的身份出現。
而他,仍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癱瘓病人”。
兩人之間的一切親密,都被迫打上了“克制”的标簽。她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層玻璃般的謹慎。他不能再接受那種眼神太久——
因為他怕她看穿他。
所以他必須盡快做好準備。
讓她看穿也無妨。
隻要,他能在她認清之前,讓一切結束。
讓喬燃不再是棋盤上的變數,而是他的“人”。
*
訓練是隐蔽的。
他用最不顯眼的肌肉練習控制力。每天夜裡十二點之後,醫院的燈熄一半,他便緩慢地從床上挪下身體,靠着床邊的長凳站起來,扶着窗台,做靜止站立訓練。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再逐步移動腳尖——
左、右,收腿、再伸腿。
他設置了攝像頭,回放自己的動作角度、臀部收緊幅度、是否出現了非癱瘓者才有的反射動作。
最開始他站不穩,肌肉萎縮後的抖動像是在抗議。但随着時間推移,他開始站得更久、走得更穩。
大腿線條隐隐恢複,膝蓋下方的腓腸肌重新出現輕微隆起。
他坐在鏡子前,用量腿圍的軟尺量自己的小腿:從29厘米增長到31.5厘米。
他盯着那數字沉默很久。
太快了。
他停了三天灌腸,改為清淡流食和限制飲水。然後強迫自己卧床十二小時以上,減少熱量攝入,避免肌肉繼續增長。
他的身體像一件正在撕裂又被縫合的作品。他親手做出它,又親手控制它。
為的,隻是把這一切繼續演下去。
*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局勢也悄然醞釀。
許從瑤最近頻繁被褚沂陽約見。
一次是在褚家會所的下午茶廳,一次是在她最常去的馬術俱樂部,第三次,幹脆就來了她的私人畫室。
她原本不想搭理他——這個名義上的“侄子”又熱血又毛躁,一身的海外驕氣,口氣裡全是“不服”。
但褚沂陽那雙眼睛,有種跟褚行昭完全不同的銳利。
褚行昭是鈍刀子切肉,冷得讓人發抖。
褚沂陽則像是明晃晃的匕首,什麼都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