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這通電話打得很突兀。
喬燃剛從訓練室出來,褚行昭讓她先去休息,說他臨時有個文件要改。她正坐在病房外的小陽台上喝水,耳邊就聽到走廊盡頭傳來極輕的一句:“确認是他。”
不屬于護工的語氣。
她沒刻意偷聽,隻是回頭看了一眼。
走廊空無一人,褚行昭的房門合着,江弋的身影卻在窗影裡一閃而過——一如他每次帶來不動聲色的“噩耗”時那種極緻壓縮的存在感。
*
房門一合,世界像被裁成了兩半。
裡面,江弋把一份加密郵件的内容呈在平闆上。
“是他。”他聲音不急不緩,面無表情,“褚沂陽。”
褚行昭沒動,隻是擡起眼。
江弋低頭:“你之前不是讓人查褚懷鈞車禍當夜的監控存檔麼?我順手挖了深一點。市交通調度局有個老系統數據庫,今年徹底清庫前,技術組做了個備份。被人扔在倉庫裡,我今天去拿資料,撞見了。”
“錄像文件确實損毀了,但GPS與現場的通訊信号登記還有。時間點精确到秒。”
“當時褚懷鈞那輛車,是在十秒鐘内先斷信号、再鎖死刹車,然後在一個死區失控撞上護欄的。”
褚行昭聲音低冷:“人為。”
“是。”江弋點頭,“信号幹擾設備來源我們也查到了。一家公司的前員工,七年前受雇開發了一個‘近場車載屏蔽系統’,但項目中斷。雇主匿名,我們原以為查不到……結果他本人在今年申請破産保護時,寫了個供述,說曾受褚懷鈞之子褚沂陽所托,提供原型測試版本。”
“地點與時間正好卡在事故前一個月。”
*
室内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風在晃,陽光透過百葉窗打在地毯上,一點點移動着角度。
“證據線性完整。”江弋将平闆扣上,“你現在有他父親之死的全部鍊條。”
“你要怎麼用?”
褚行昭的手指敲着桌面,極緩極輕,一下、兩下、三下,像在演算某種時間的節奏。
他沒有立刻回答。
隻是眼神沉得仿佛在回看另一個時空中的那個所謂大哥燃燒的車身。
——褚懷鈞的死,是家族之争結束的标志,也是這場“繼承戰”真正開始的起點。
而現在,他知道那個終結了上一代“正統”的人,是褚沂陽自己。
*
好戲要開場了。
而這場風暴來臨之前,世界表面還在繼續日常。
走廊那頭,喬燃剛把手裡的水杯擱下。
她回了宿舍,打開電腦,将康複筆記更新到了第43頁。
标題是:【照護角色消失後的依附結構重建】
她寫下的第一句話是:
“褚行昭已經站起來了,但我并沒有因此産生‘輕松’的感覺。”
“我開始意識到,我對他的‘保護欲’并非完全基于他身體的缺陷,而是一種更深層的心理投射——我需要他的無力感,來讓我感覺自己‘是有意義的’。”
她停了停,又在括号裡補了一行:
(這種動機非常常見,尤其出現在經曆過創傷後,需要通過“照顧他人”來維持内在秩序的個體中。)
她沒有繼續寫下去,而是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闆沉思。
這幾天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褚行昭站起來了——這本該是一個令人“高興”的節點,她也确實替他高興。
可她内心深處,卻像丢失了一個錨點。
*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特殊的情感取向。
她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識到,她對“殘缺”“依賴”“羞恥中的信任”有一種近乎溫柔執着的偏愛。可她也一直認為,自己能清楚地分辨——她喜歡的是“人”,不是“殘”。
可當褚行昭開始走路、自己吃飯、自己洗澡之後,她的某種情緒,還是被打亂了。
不是嫉妒。
也不是失落。
而是——一種失去主導權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