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從會場出來,真的不休息一下?”
喬燃蹲在輪椅前,眉心緊蹙,語氣不高卻藏着勸意。
褚行昭靠在椅背裡,神情平靜。束帶剛解開不久,腰部還殘留着明顯勒痕,褪下西裝外套後襯衫背面已經濕了一片。
但他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沒事。”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必須去見他。”
喬燃沉默幾秒,最終輕輕點頭。
她俯身替他調整輪椅腳踏位置,确認安全帶未系、刹車已松,才重新站起身。
“我推你。”
*
病房安靜,陽光從百葉窗縫隙間落在老式木紋地闆上,病床的氧氣支架挂着半瓶氧,儀器滴答作響。褚承宗靠在床頭,穿着病号服,臉上沒有病人常有的疲軟,反倒多了一層近乎肅穆的沉靜。
他聽見門響,慢慢轉頭。
褚行昭進來的那一刻,輪椅的前端輕輕滑過門檻的金屬邊沿,發出幾不可聞的“咔哒”一聲。他沒有讓喬燃進去,隻讓她停在門外,自己以半緩不急的節奏推進,最終停在病床右側一臂之距。
他們沉默地看着彼此。
好幾秒鐘。
“坐得挺穩。”褚承宗率先開口,語氣如常。
“還行,”褚行昭淡聲回應,“就是腰撐把我背皮磨破了,醫生說盡量别坐太久。”
“你偏要坐一個多小時開完會再來見我。”老爺子語調不鹹不淡,“屬意志頑強型。”
“我不來,怕你又以為我怕你。”
褚承宗哼了一聲,沒接話,手卻擡起指了指角落的櫃子。
“那邊有溫水,嗓子不舒服可以喝點。”
褚行昭沒動,眼睛微斂。
“我坐輪椅,不方便。”
這句話說得輕,卻帶着某種不動聲色的較勁。
“我讓人來——”
“不用。”褚行昭直接打斷,“說正事吧。”
*
空氣靜了兩秒。
老爺子點頭,聲音收斂下來。
“集團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壓住了場面,也守住了口風。”
“江弋功勞更大。”
“但如果不是你肯坐上去,他也壓不住。”
褚承宗目光落在他束在腿邊的手上,那隻手如今連五指彎曲都做不到,放在那裡像一件擺設,卻因其不能動,反而令人無法忽視。
“你現在的狀态,确實比以前還安靜。”他緩緩道,“以前你做什麼都藏着掖着,現在索性什麼都明着來了。”
“沒什麼可藏的了。”褚行昭語氣平穩,“我的身體就是張明牌,誰想賭,自己衡量。”
老爺子微微眯眼。
“你現在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我沒讓你假裝癱瘓,今天你還坐不坐得上這個位子。”
褚行昭看着他。
“我坐不坐得上,不取決于你要我做什麼。”
這話說出口,病房裡的空氣仿佛動了一動。
老爺子盯着他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
“你還是這副脾氣。”
“從你讓我‘癱下去’那天起,我這副脾氣就養定了。”
“你也真夠狠的。”褚承宗淡聲,“真把自己練成廢人。”
“你讓我演,我就演了。”
“可你最後摔下去不是我安排的。”
“我知道。”
他們都沒有提喬燃,也沒有提那一場綁架、簽字、交易和脫身。太多東西,在這病房裡說出來都太輕,于是他們繞開,隻把事實擺上桌面,用父子之間獨有的方式彼此确認——
你不是不明白,隻是不後悔。
*
門外,喬燃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
她沒貼近門,卻能感受到病房裡那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與克制。
那是一種隻有權力之間才會有的對峙,冷靜、深沉、卻極度消耗人。
而褚行昭已經坐在那裡很久了。
*
褚承宗坐在床上,靜靜地看着輪椅對面的褚行昭。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這樣的角度——躺着的、蒼老的、病弱的角度——看這個兒子。而褚行昭,也不是從前那個靠在走廊角落聽命的人了。
他坐得筆直,肩膀貼着椅背,束帶一道一道纏着胸腹與腰側,把整個人釘進那把沉沉的輪椅裡。他不動,因為不能動;他穩,因為綁得夠緊。
但越穩,越讓人覺得心驚。
好好的大活人,如今卻隻能靠束帶,才能“勉強坐着”。
褚承宗看着那層層勒痕,心口突地緊了一下。
那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疼,不是尖銳的,也不是劇烈的,而是遲鈍得像有人從他心髒上慢慢切下一小塊——一刀接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