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房出來時,天已經暗下來了。
走廊長,燈光一盞盞亮着,照得褚行昭的輪椅影子斜斜地落在地磚上。他靠在椅背裡不說話,面色蒼白,目光微垂。喬燃在他身後,小心控制着推杆角度,不快不慢地推着他向電梯方向走。
他們沒有回病房。
現在的褚行昭,已經不再住在自家醫院。
幾周前,他正式搬離康複中心,志願者照護項目随之終止。褚氏内部安排了最頂級的私人體檢評估後,将别墅一層徹底改裝成全天候醫護照護區。
中央供氧系統、電動移位吊軌、防壓瘡病床、獨立呼吸支持設備,甚至連衛生間都重設了低位扶手與雙側照明。全天配備一名主診醫生、輪班護理師與一名24小時駐場男護工,輪椅維護、管路更換、體位轉移都由專人負責。
如果不是外表依然維持着豪宅原貌,喬燃有時甚至覺得,那棟别墅,更像一間沒有出院手續的私人病院。
但褚行昭堅持要住回來。
他說,醫院的牆太白,他受夠了。
*
車子駛進車庫時,喬燃繞到車後,熟練地從車尾拖出坡闆,安置在車門與地面之間,再将輪椅輕輕推出滑道。
男人的身體靠在椅背裡,腰撐與三重束帶牢牢地固定着他的上身。他的頭微微後仰,頸部已有輕度疲勞,眼神冷靜,卻明顯透出耗盡的倦意。
喬燃将他穩穩地推上門廊。
别墅玄關處,燈光自動亮起,男護工接過備用包,低聲詢問:“要先卧床嗎?”
“客廳。”褚行昭聲音低啞,“我想先坐一會。”
喬燃點頭,将他推至客廳中央的低座靠椅旁,轉動鎖扣,固定住輪椅。
“我把束帶解了。”她蹲下身看他。
他閉着眼點了下頭。
*
她先解最外層的肩帶,“咔哒”一聲輕響,皮膚與皮革分離的瞬間,他的身體輕微晃動了一下。她迅速伸手扶住他胸前,将他重新壓回椅背。
接着是胸帶,勒在胸廓下方的硬質弧條已經在他身上留下深紅的勒痕,皮膚局部發白、輕微水腫。
最後是那道壓在腰部的束帶,一解開,整個人就像一件從骨架上卸下來的衣服,瞬間塌向一側。
“别動。”喬燃一隻手壓住他側肩,另一隻手繞過他腰部,将他慢慢扶正。她知道他的每一寸都失去了力氣,一旦姿勢不對,不但會滑倒,還可能導緻呼吸不暢、導尿管扭曲、肌肉痙攣等一系列後果。
褚行昭靠回椅背,額角滲出冷汗,喉頭微動,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氣息不紊亂。
他現在的狀态——
沒有核心肌群,不能維持平衡;沒有背肌,無法自主挺直;沒有臂力,無法重新支撐身體。
他坐得直,隻因為有椅背撐着。
而他之所以“沒有歪倒”,隻因為——喬燃一直在他身邊,像力學結構的另一半。
*
她沒問他累不累。
她知道,不用問。
她隻是俯身替他拉開褲腰側口,從輪椅支架裡取出一條極細的導管,透明無色,連接着綁在他小腿上的隐形尿袋。她低頭看了一眼:容量偏滿,尚未滲漏,但管路有被褶皺擠壓的痕迹。
“差不多要換了。”她輕聲說。
“先坐一會。”他喘了一下,“等會兒叫李揚來換。”
李揚是家中男護工,持證上崗,專門負責夜間導尿更換、體位翻身、應急吸痰等技術性照護。
喬燃點了點頭,轉身拿來頸托為他固定頭部,讓他靠得更穩些,又輕輕替他解開領扣,露出鎖骨與頸下因長時間壓迫而起的兩道淡紅勒痕。
她目光一頓,什麼也沒說,隻是伸手輕輕按住了他胸前,感受那裡仍緩慢起伏的呼吸。
然後,她坐到了他身邊。
他們就那樣靠在一起。
男人靠得沉靜,女人坐得穩妥,屋内一片靜寂,隻聽見遠處醫療櫃上監測設備的輕微滴鳴。
*
夜深了。
男護工李揚戴着手套,将褚行昭抱近卧室時,喬燃已經調好了床的高度,枕頭與氣墊重新定位,旁邊的夜燈亮着溫白的光。
他的身體輕得出奇,大概隻有50kg左右,比他裝癱那會還要輕。
兩人合力将他平移到床上時,他胸口急促起伏,脖頸處的靜脈因缺乏肌肉支撐而清晰可見。
一落下,褚行昭就明顯疲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