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真是熱火朝天。
待一刻鐘後,掌櫃這才迎着百來号人進屋。
陳清輪站在櫃台前,正要安排上房、通鋪共十三間的歸屬。
身後忽然有個人影越過他。
纖細的五指點在他身前的冊子上,粉白的指尖一勾,冊子便被蓋上。
他聽見身側之人笑盈盈地說:“此地是客棧,又不是簡陋的車馬店,咱們一夥粗人擠進來,不要弄壞了店家的物件才好。煩請店家将後院收拾收拾,咱們今晚在那兒對付一宿便是。價錢也好商議的。”
店家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他開心地應下。
陳清輪卻不怎麼開心。
他猜測丹紅的用意,肯定不是真的怕弄壞客棧裡的東西,更不會是為了省錢——她慣會享受,一個奴仆出身還要仆從伺候,哪裡願意為省點别人的錢,委屈自己在院子裡擠着睡?
那就隻能是害怕了。
畢竟他們都瞧出這間突兀的客棧有鬼。
丹紅惜命,不敢叫大家分開住,怕遭了埋伏,實在是合情合理。
不過想明白後,陳清輪卻高興起來,他似反将一軍般,微擡下颌,輕聲對丹紅道:“精兵良将在側,又有何懼?”
丹紅瞥他一眼,竟也笑了。
笑得陳清輪莫名其妙,心裡那點得意也被笑到煙消雲散,怔怔地看着丹紅徑直走開的背影,卻實在是摸不着頭腦。
難道是他猜錯了?
後院收拾好,天還沒黑。
一行人将騾子身上的貨擔卸下,像真正的商人那般把貨物圍在中間,往院子裡鋪上鋪蓋,為今夜對付一晚做準備。
陳清輪還有些不滿。
好端端的房間,被丹紅兩句話變成大通鋪,他自然快活不起來。
想到丹紅,他扭頭四望一番。
恰好瞧見她推開半阖的房門,從某個房間裡出來。
“怎麼?又後悔了?”陳清輪雙手環胸,挑眉看向丹紅。
丹紅隻平靜地瞥他一眼,又忽視他向方夫人身邊走去。
“啧。”陳清輪不滿。
他晃晃悠悠溜達到三人周圍,豎着耳朵想聽聽他們究竟在聊些什麼,能笑得這麼開心。
結果方夫人一擡眼,瞧見是他,又起身向他告禮。
丹紅也跟着朝他微微躬身行禮。
陳清輪瞧着極不是滋味。
這還是丹紅頭一次主動朝他行禮,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莫名的不爽。
隻是陳清輪十幾年的教養使他面色如常地向二人回禮。
然後立刻轉身離開。
等到丹紅與方夫人分開後,他又跟了上去——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毛病。
他看到丹紅站在一間已經上鎖的房門外,心裡正納悶。
丹紅卻已經轉過身,朝他微微一笑:“陳公子,有份功勞在眼前,你要不要?”
“什麼?”
“叮當”一聲,丹紅将手中的鑰匙抛給他,接着拿眼神示意他開這間房。
陳清輪嘟囔着上前:“你什麼時候……”
話沒說完,門已經被打開。
幹淨整潔的房間,瞧着與正常客房沒什麼兩樣。
陳清輪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今晚你打算偷溜進來住一晚?”
丹紅輕笑一聲。
沒什麼明顯的情緒,但陳清輪就是感受到——她好像在嘲笑自己。
“陳公子,你在家從未見人打掃過房屋吧?”
丹紅的手指從房間的桌子上劃過。
“若是清掃落灰,就店裡這三五人,絕不會這麼快就将屋子全收拾出來。更何況,我都沒瞧見有人端污水出來,搭在肩上的巾子雪白,他們怎麼收拾的房間?”
陳清輪正色起來。
“咱們都看出來這客棧不對勁。”丹紅徑直坐在床上,拍了拍床面,“瞧瞧床下。”
陳清輪聞言跟過去,半蹲下來查看床底。
床底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嗆得他連打好幾個噴嚏。
頭頂又傳來丹紅悠悠的聲音:“尋常路旁供以歇腳的村邸往往不過三五間房,都曉得路邊的店鋪不安全,平常招眼的商隊,隻會到城鎮裡入住客店。他們為何要将黑店修得這樣大?又上哪兒等像咱們這般規模的商隊肥羊?”
陳清輪的神色已然變得十分嚴肅。
他看見了——
一塊落灰的木牌。
陳清輪伸手抓出這塊不慎遺落在床下的木牌,上邊刻着“龍虎寨”三個字。
“這裡平時又住着哪些‘客人’呢?”丹紅微笑着低頭。
恰在此時,陳清輪擡起頭,與她含笑的眸子對上,這樣從容的俯瞰,在暧暧靜谧的房間裡,如同佛龛中的神明垂首,輕撫他的神思,帶來醍醐灌頂般的感受。
那是他前半生從未接觸過的視線。
隻是目光短暫相接後,丹紅卻忽然收斂了笑,起身向外走去。
陳清輪猛地回神,忙不疊爬起來,攥着這塊木牌向丹紅追了過去:“等、等等,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