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化的事情，是我對不住。”

楊戬的聲音小了下去。他沒想到首陽山會出那樣的事情，他沒想到天化性子那般剛烈，他沒想到那般膽小的小師弟，會用那樣的方式孤身赴死。

‖ 翠屏山

長槍如虹，直逼李靖咽喉。李靖與天爵交起手來，然天爵槍法雖不出色，對付李靖，已綽綽有餘。

李靖不敵，欲借土遁逃離，而天爵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如何能走了他？策馬揚鞭，與李靖于山野之間追逐起來。

山圍已有周翊帶兵把守，李靖逃脫不得，隻得與天爵再戰。李靖愈落下風，在天爵長槍緊逼之時，祭出黃金玲珑塔。天爵到底肉體凡胎，被玲珑塔所傷，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昏迷之際，他一□□入李靖腹部，殷紅的血迷離了他的眼，他分不清是李靖的，還是自己的……

“天爵哥哥！”

貞英趕到翠屏山，見李靖痛下殺手，忙擋在天爵身前。李靖見女兒竟與自己作對，怒道：“你若還認是我的女兒，就讓開。”

“我不！”

李靖上前将貞英拉開，一柄長劍便橫在他頸上。李靖感受到涼意，擡頭望去，撞上了妻子蘊含殺意的眼眸。

“奉吾主之令，拿你回殿。”

‖ 天界

昊天帝端坐于主位之上，望向跪在台下的李靖夫婦。帝王不怒自威，李靖感受到無形的壓力，不禁擦了一把冷汗。

“放肆！”

見李靖竟敢于帝昊面前有所動作，仙侍怒斥一聲，李靖不由跪直了身子。

帝昊輕輕擡手，仙侍隻好退到身後，閉口不言。

“武羅，你好大的膽子。”

“兒罪該萬死。”

“你為一己之私，以禁術攝炳靈之魄，可認？”

武羅心中一痛，不禁攥起拳頭。

“認。”

“炳靈乃三山正神，地火之尊，你豈敢造此罪孽，破天道之序！”

帝昊眉宇之間染上幾分怒意，眼中似有失望，下令道：“打入酆都之獄，按律處置。”

“此事因那靈珠而起，但此靈珠于社稷有功，便從輕而論，将它封入琉璃燈，放在炳靈殿，以贖罪孽吧。”

“等一下！”

武羅急急制止，帝昊眸中閃過不悅，道：“你有不滿？”

武羅低頭道：“靈珠既通靈識，便不再是死物，可否待其化為人身，再讓他留在泰山？”

一旁的東嶽帝君擡起眸子，掃了武羅一眼。

李靖見此，忙道：“陛下明鑒，此靈珠乃臣與素知共育之子，臣請陛下将他交與臣下，臣必将功折罪，為天界再添一戰神。”

“父親怕是糊塗了，此珠乃東嶽帝君與淑明後之子，您的兒子，死于二十年前的陳塘關，後借蓮花之身，受命先行，助周伐商。”

清潤的聲音自殿中響起，楊戬與長生步入淩霄殿，東嶽帝君冕鎏之下的容顔有了一絲變化，很快又消失不見。

楊戬笑道：“陛下明鑒，可問與東嶽帝君，此事，真否？”

帝昊狐疑的目光掃向東嶽帝君，問道：“帝虹，可有此事？”

帝君袖下的拳頭緊緊攥起，随即又無力地松開，吐出的字幾乎從牙縫裡蹦出來：“真君所言，甚是。”

帝昊點頭：“爾等功德已滿，遂各執神位。那靈珠……既是斬妖除魔之器，待他恢複人形，便執掌天府神兵，為威靈将軍罷。他身懷混沌神力，生于星穹，便賜号，绛辰。”

“天王幼子有功于社稷，賜号碧虛，掌天下水域。”

“至于天王……”

大殿突然安靜下來，李靖，即曾經的多聞天王，緊張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審判。

“可否，降為多聞侯。”

殿中寂靜無聲，紛紛看向了這位剛剛獲封的碧虛神君，就連帝虹也忍不住擡起頭來。

“準，賜号托塔。”

不等衆神反應，帝昊已作出決定。衆神摸不着頭腦，隻覺“托塔”此号，頗為怪異。

帝昊離殿，縱使衆神心中疑惑，也不敢多加逗留，紛紛散去。

‖ 泰山

“陛下，清源妙道真君求見。”

帝虹手上力道一重，手中杯盞已被捏得粉碎。楊戬進殿，肅手行禮。

“舅父，今日救人心切，一時冒昧，還請舅父恕罪。”

帝虹張開手，碎片已刺入肉裡，道：“真君在凡界的朋友，可曾回去看看？”

楊戬不解其意，行禮道：“還請舅父明示。”

冕鎏下的容顔若隐若現，帝虹突然輕笑一聲，将繁重的帝王裝扮撤去，隻着一身常服，像極了那年，武成王府笑談執棋的大将軍，寵溺地望着悔棋耍賴的小少年。

“您……天……三郎？”

楊戬猛地睜大雙眼，帝王威儀不可直視，他并未見過帝虹真顔。自七百年前淮水一患之後，他更是與其少有會面。因此，他雖覺武成王似曾相識，卻并未認出那便是執掌九幽之地的東嶽帝君，天帝次子金虹氏。

怪不得他望見天化的第一眼就那般熟悉，怪不得……

楊戬腦中一痛，封鎖的記憶突然被打開，那日潼關，于長生身邊眼神閃躲的少年猝不其防闖入他的腦海。

炳靈私自下山，陰差陽錯再次步入周營。死而複生畢竟有亂世間規則，因此，所有人的記憶皆被封鎖，連他也難脫其外。

他竟忘了……害死三郎的罪魁禍首……

帝虹将杯盞往地下一摔，殿中碗器碎裂之聲此起彼伏。楊戬一時怔住，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舅父，作為帝王，他永遠那般冷靜、沉着，唯一一次失态，便是一千年前，奄奄一息的孩童握住他的手指，說疼。

楊戬不知自己如何離開的泰山府，他一閉上眼睛，全是那小小幼童的音容笑貌。

“兄長，我剛摘的草，毛茸茸的可舒服了。”

“你怕不是偷摘了祖君養的仙草。”

“祖君最疼我啦！肯定不會生氣的！”

耳邊恍然又響起孩童銀鈴般的笑聲，楊戬隻覺臉上癢癢的，待他睜開眼睛，發現是一隻肥貓踱着步子，用尾巴不停地掃着他的面頰。

咪咪氣呼呼地瞪着他，似是也為主人打抱不平。

“李、靖！”

楊戬一拳捶在地上，咪咪吓了一跳，忙爬上院中的大樹，隻敢探出一個腦袋。

可憐多聞侯，天王府的椅子還沒坐熱乎，當夜，便被清源妙道真君拆了個幹幹淨淨，連瓦片都不曾剩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