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靈藏匿于山頭，好奇地觀望着人界奇怪的儀式。

生死簿的損毀到底對這美麗的人間産生了影響，日月倒軌，星辰異象。随着犬戎主的入侵，平王東遷，而在一馬平川的洛邑，八方諸侯皆虎視眈眈。

刀兵四起，西周的滅亡似乎并未平息神的怒火，乾坤失衡，戰火連天。

“走吧走吧，王已放棄了我們。”

老者戀戀不舍地望了一眼被戰火侵蝕的故鄉，牽起了孫兒的手。

女郎赤腳行走于泥土之中，衣衫破爛。她很美，美到即使粗布麻衣也難掩其絕色姿容。可她太美了，美得各方兵主都欲将她占為己有，将她淩辱、踐踏，再如垃圾一般丢掉。

可萬幸，她活着。

似有人扯了扯她單薄的衣衫，她低頭一看，少年漂亮的眼眸清澈見底，不染世俗。他将手中的鮮桃贈予她，示意她吃掉。

少年的善意令女郎恍神一瞬，亂世之中，皆是陰謀算計，爾虞我詐，她不曾見過如此清澈的眼睛，如一面鏡子，将她的不堪盡展露于人前。

眼淚不由得滴落下來，桃兒香甜可口，少年眸中的笑意令她心中的防線完全崩塌，放聲大哭。

女郎的哭聲令少年頓時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地為她擦拭眼淚，不多時，二人的臉上沾滿泥土，狼狽不已。

“我這一生，做了很多惡事，可我這一生，隻值三百布。”

十四歲，三百布，買下了她的一生。

“我姓娰，來自褒城。”

褒姒抹了抹少年的臉蛋，泥土沾在他的臉上，如貓兒般滑稽。褒姒破涕為笑，問道：“你也與家人失散了嗎？你多大了？”

少年搖了搖頭，褒姒笑道：“原來你不會說話，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我也有個孩子，與你差不多年歲，卻因我而死。”

似是想起她那死于混戰之中的孩兒，褒姒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似見她衣衫褴褛，少年便想帶她換身衣服。來到布坊，主人卻是傻了眼。

這少年竟不識錢币，用的竟是夏商之時最為珍貴的海貝！

見少年懵懂模樣，布坊主人隻當是哪家諸侯的小公子偷跑出來，冷不丁坑了他五枚貝币，褒姒見此，與他争執起來，誰知那主人也不是善茬，将他們趕了出去。

褒姒苦笑一聲，多年錦衣玉食，何曾想到，她竟也有一天，會為了區區幾枚貝币，與人争紅了眼。

“小笨蛋，這下好了，我們怕是要餓肚子了。”

褒姒歎了口氣，少年卻并未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示意她去換上衣服。

流水潺潺，令人心情都放松許多。少年向來愛美，用溪水洗了把臉，便催促褒姒沐浴換衣，自己則跑到了林外去。

褒姒無奈一笑，褪下麻衣，往溪水中央而去。想象中的冷意并未傳來，溪水溫暖而舒适，令褒姒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多日的疲憊一掃而空，她不禁對那位突然出現的小少年多了幾分好奇。

美人沐浴向來要久一些，某個沒有耐心的小家夥早已抱着幾片樹葉沉沉睡去。

這且不提，泰山不見了炳靈殿下，可急壞了宣靈，惠靈對自家弟弟頗為了解，将一把栝樓子丢入口中，悠哉悠哉地道：“三郎向來貪玩，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長兄不必如此緊張。”

話雖如此，惠靈仍叮囑長生去尋了一尋，免得那笨蛋迷了方向。

炳靈的氣息并不難尋，跟着狪狪，長生很快便找到了灰頭土臉的炳靈。剛洗幹淨的臉蛋又沾上些許灰塵，長生黑着臉将他灰撲撲的臉蛋擦拭幹淨，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見了長生，漂亮的眼睛似有不滿，顯然對長生仍有戒色。

長生拍了拍他的腦袋：“别生氣啦，餓了沒有？給你帶的點心。”

鳳眸輕閃，炳靈猶豫再三，抱住桂花糕狠狠咬了一口。長生見他呆萌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見長生發笑，少年臉兒又紅了一紅，此時褒姒也已換上新裝，炳靈便将到手的桂花糕塞進了她的懷裡。

褒姒本生得絕色，如今換上新衣，一身風塵早已洗去，經過了歲月的沉澱，更多幾分韻味，連長生也不免恍神，心道好美的女子。

褒姒亦打量着眼前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此子眉心一點紅，比于炳靈的清澈懵懂，多了幾分持重，隻他一身道袍盡顯仙人風範，與身旁少年截然不同，倒讓褒姒有些摸不準他的身份。

“女兄莫怪，這家夥被慣壞了，我這就帶他回家，給女兄添麻煩了。”

褒姒肅手回禮，道：“哪裡的話，多虧了這位小郎君，我該謝他才是。”

“不知女兄如何稱呼？”

互通了名号，長生眼中卻多了幾分戒色，他自不喜為虎作伥之行，而與當年的狐妖妲己卻是不同，一朝兵敗，褒姒作為禮物獻與天子，自此，深宮便是她的結局。

那死于恩州驿中的妲己，又何曾有的選？

“夏有妺喜、商有妲己，罵名千古，世人唾棄。上天垂憐，女兄既逃出深淵，望女兄好自為之。”

長生拉起炳靈離開，炳靈掙紮未果，哼哼唧唧半天，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字：“女兄再見。”

“你能說話了？”

“你會說話？”

長生驚喜非常，褒姒亦是訝異不已。掙脫了長生的魔爪，炳靈連忙躲在褒姒身後，隻露出一雙眼睛。

“壞蛋蓮花精，哼。”

“蓮花……精？”

“他不是你哥哥嗎？”

褒姒頓時摸不着頭腦，見少年氣鼓鼓模樣，不免發笑。

由衷的笑聲令她自己都怔了一怔，她生而不愛笑，幽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她在笑什麼呢？笑那妖姬禍國的預言，笑那聖人降生異相降臨她一介女子之身便成為妖禍，笑那君王苟延殘喘的國終究支離破碎。

如今見少年單純模樣，她也由衷開懷。這才想起，年少時，她也曾有心儀之人，于溪邊采蘩作歌，互訴衷腸。

“美人如何？我也喜歡。娘親和女兄都很漂亮呀！”

清稚的聲音傳入耳中，空氣仿佛都寂靜下來。少年真摯的眼眸令褒姒恍然一瞬，她背負了太久的罵名，讓她幾乎忘卻，少年佳人，本就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炳靈的肚子不争氣地叫起來，隻因身上的海貝被布坊主人騙了幹淨，隻能委屈地望向長生。

“吃完飯跟我回家，不然你就餓着。”

炳靈點頭如搗蒜，長生遞給他幾個刀币，見他滿臉疑惑，道：“如今人間早已今非昔比，海貝稀缺，便制此銅币，你被騙的幾個海貝，都夠你胡吃海喝幾個月了。你可答應我了，吃完飯跟我回家。”

“誰答應你了，略略略。”

炳靈沖長生做了個鬼臉，得了錢币，他自是不受長生要挾，剛踏出步子，卻見長生半點不惱，笑眯眯地道：“往東便是齊國地界，你的貝貝，不能用了哦。”

“？”

炳靈正心生疑問，隻見長生又取出一吊刀币，道：“這是齊國和燕國的，我這裡還有秦國、楚國……”

以為自己占了便宜的小少年立刻炸了毛，撿起樹葉便往長生身上砸去：“蓮花精、你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