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我做什麼?”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乞巧節那天……”上官時安頓了頓,又繼續道:“我要你趁機幫我劫下段覓微。”
“你瘋了?!”齊玥倒吸一口冷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自然清楚。”上官時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出手扣住齊玥的手腕。
“長陵,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你應當懂我。若今日被逼婚的是長姐,你還能這般冷靜嗎?”
夜風驟起,吹得廊下燈籠劇烈搖晃。齊玥瞳孔緊縮,腕間傳來的力道讓她隐隐作痛。
想起今日在宮中,聖上提到蕪姐姐婚期時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忽地掙開鉗制,彎腰拾起藥瓶,瓷瓶上還沾着夜露,觸手生涼。
“長陵……”上官時安這聲呢喃多了幾分哀求。
齊玥深吸一口氣,将藥瓶攥緊在手心,冰涼的瓷壁硌得掌心生疼,望着上官時安灼灼的目光,輕聲道:“我會去的。”
上官時安眼中迸發出狂喜,正要說話,卻被齊玥擡手制止。
“但不是為了劫人。”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時安,有些事不是靠蠻力解決的,女子清白有多重要,你豈能不顧?我會去見段覓微,但隻為探探她的想法。”
遠處池塘傳來蛙聲陣陣,她望向被月光照亮的飛檐。
“洛陽城誰人不知,平原王最是溺愛這位長女。隻要她不願,這婚事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月光穿過雲層,上官時安眼中光芒漸漸黯淡,他松開手,苦笑道:“罷了,若隻能這般,我認命便是。”
遠處傳來打更聲,已是二更時分。
上官時安站起身,衣袍上的海棠花瓣紛紛落下,夜風卷起他的發絲,離去的背影帶着幾分蕭索。
齊玥回到書房,從袖中取出那封帶着體溫的信箋。
沉水香的氣息随着信紙展開而飄散開來。
[羁縻之策,論策宜淺不宜深。聖上問策,實為試探,非真求計。言及羁縻,點到即止。若問細節……]
字迹在此處突然加重,墨迹微暈:
[切勿顯才!聖上多疑,甯見庸碌,忌見鋒芒]
信紙邊緣還沾着幾不可察的墨迹,似是寫信時筆尖停頓所緻。
“呵……”
一聲輕笑從唇間溢出,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
齊玥仰起頭,笑着笑着,眼眶卻漸漸發熱,視線變得模糊。
她猛地攥緊信紙,紙張在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另一隻手撐在案幾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案上的硯台被撞得移位,墨汁濺出幾滴,在宣紙上暈開黑色的花。
“做中庸之人……”她低聲呢喃,聲音啞得不成樣子,“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你……”
後半句話哽在喉間,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喘息。
她緩緩松開緊握的手,信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她小心翼翼地撫平每一道褶皺,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夢境。
最後,她将信紙貼近心口,感受着紙張上殘留的溫度。沉水香的氣息萦繞在鼻尖。
燭火漸弱,影子在牆上拉得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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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金銮殿内。
“長陵郡王。”齊浔的聲音從禦座上傳來,“昨日的羁縻之策,可還有補充?"
齊玥緩步出列,她擡眸望向禦座,聲音清越如玉,“臣以為,對南疆之策當如弈棋。”
她的聲音在金銮殿内回蕩,“南疆與我大燕勢均力敵,若強行用兵,恐兩敗俱傷。當以三分兵威,七分懷柔為要。”
百官之中傳來一陣冷笑,“郡王莫不是懼戰?”
“非懼戰,乃知兵。”
齊玥轉身,目光如電,“去歲南疆使節來訪,其随身佩劍乃精鋼所鑄,鋒利不亞于我朝。南疆兼其水師縱橫南海,若與突厥聯手……”
殿内驟然寂靜,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未竟之語的分量,南疆若與北境突厥結盟,大燕将腹背受敵。
禦座上的齊浔微微前傾,冕旒輕晃,“接着說。”
“與其寄希望于南疆與突厥交惡,不如強我大燕根基。”
齊玥深吸一口氣,"臣請三策固本……”
退朝時,齊湛故意落後半步,在齊玥耳邊低語:“長陵今日鋒芒太露了。”
齊玥腳步一頓,瞥見齊湛緊繃的下颌線,眉間凝着一層霜色。
“七叔多慮。”她指尖輕撫過掌心,傷口已經結痂,“不過是些老生常談。”
齊湛忽然笑了,眼尾藏着疲憊,未再多言,闊步走出殿外。
齊玥一轉身便看見遠處幾個正要上前寒暄的官員見狀,紛紛低頭繞道而行。
殿内熏香還未散盡,齊玥剛踏出殿門便撞見一襲朝服的齊瑀。
他正立在廊柱陰影裡,玉冠束起的長發間已見幾星霜色。
這才幾日光景?怎會如此?
“四弟。”齊瑀喚她時眼尾微微下垂。
檐角銅鈴被風撞得叮叮作響,齊玥也看清齊瑀眼底的暗湧,那雙總含着春水的眸子此刻竟像兩潭将沸的血。
那年,大哥便是這樣站在父王靈柩前,把玉帶鈎生生攥出了裂痕。
“大哥怎還未歸?”她故作輕松的語氣讓齊瑀面色發白,陽光穿過他顫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網般的影。
“這便歸了,長陵也莫晚歸,以免府中衆人牽挂。”
齊瑀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他離去時朝服下擺掃過石階,帶起細微的塵埃,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地投在宮磚上。
“大哥,對不起……”這句話在唇齒間輾轉,終究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忽然覺得這夏日裡的風,竟比冬日的還要冷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