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有别,婚約,這些事實在三年前甚至更早就出現了,她已不是三歲幼兒,豈能輕易被哄騙。
可何故如此?如若避嫌,又何以到這般地步?
接連五日,晨露時分,那道绛色身影便已立在院外。
禾桔推開院門時,發現石階上放着個青瓷食盒,揭開一看,是還冒着熱氣的杏仁酪,碗底壓着張字條。
[《傷寒論》載,此物可安神]
第七日,晨光穿過回廊,将齊玥的影子投在緊閉的扉門上。
她今日換了身不常見素色衣袍,身形單薄笑得素袍寬大得有些空蕩,腰間卻仍系着上官時蕪贈的玉佩。
指尖在門環上方懸停良久,最終隻拂去銅環上的落花。
晨露凝在石階上,映着第十個破曉的微光。
上官時蕪隐在閣樓暗處,指尖撫上腕間紗布,那裡新結的痂又被她摳破,滲出的血珠染紅了素絹。
就像樓下那人腰間,那根褪色的五色縷。
那年端午,她執起絲線時,齊玥的腕脈在她掌心狂跳,溫度透過五彩絲線灼燒她的指尖。
少女仰着臉問她:“蕪姐姐,這絲線能系一輩子嗎?”晨光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流轉,晃得她險些落下淚來。
“小姐……”禾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郡王今日換了身黛藍色衣袍……”
話音未落,樓下已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比往日更輕,更緩,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上官時蕪攥緊窗棂,木刺紮進掌心也渾然不覺。
為什麼?為什麼不佩戴她送的玉佩了?
齊玥今日确實未佩玉,褪色的五色縷松松系在腰間,襯得黛藍衣袍愈發黯淡。她仰頭望着閣樓窗口,那裡垂着的湘妃竹簾微微晃動,漏出一線天光。
蕪姐姐,你就在那,對不對?就像過去十日一樣,靜靜看着我徒勞地等待。
晨風掃過齊玥空空如也的玉佩扣,這是她第一次摘下那枚玉佩,從三年前就貼身佩戴,上官時蕪親手系上的羊脂玉佩,上面還刻着“平安”二字。
“郡王。”禾桔紅着眼眶福身,“小姐她……”
“今日又要為太子備新課?”齊玥輕笑,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她伸手拂去花上的露珠,水漬在指尖凝成細小的光點,“還是說……”
蕪姐姐連借口都懶得換了?
閣樓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倒地,齊玥本能地向前沖去,卻在邁出第三步時硬生生刹住。
門檻内,禾桔張開雙臂攔在那裡,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郡王,求您别進去……否則小姐會重罰奴婢的……”
齊玥踉跄着後退,褪色的五色縷在風中無助地飄搖。
那年端午,上官時蕪微涼的指尖劃過她手腕内側的肌膚,那人耳尖泛起的紅暈比朝霞還要明豔。
閣樓内,上官時蕪跌坐在窗下。打翻的硯台染黑了月白裙裾,墨汁順着地闆縫隙蜿蜒,像極了心頭汩汩流血的傷口。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禾桔捧着瓷罐進來時,上官時蕪已經咬破了舌尖,鮮血從指縫滲出,滴落在月白裙裸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罐底的字條墨迹猶新。
[《金匮要略》載,蜂蜜可愈瘡]
字迹依舊力透紙背,可最後一筆卻微微顫抖,像是執筆之人突然紅了眼眶,上官時蕪死死攥着字條,不願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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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玥回到府後,便望着腰間空蕩蕩的玉佩扣出神。
連竹匆匆迎上來:“王爺,安廣王府方才差人送來請帖,邀您午時過府一叙。”
她接過燙金請帖,指尖在齊湛的私印上停頓片刻。
上官時蕪的警告猶在耳邊。可如今那人自己都避她如蛇蠍,又何必再聽她的?
“備馬。”她終是開口道。
安廣王府的正堂,齊湛負手而立。見她前來,唇角微揚:“七叔還以為要派人去王府押你。”
“七叔說笑了。”齊玥行禮時,餘光瞥見廊下慕容蘊慌忙躲閃的身影。
茶過三巡,齊湛忽然叩響案幾:“聽說你近日屢吃閉門羹?”
齊玥握盞的手一緊,茶湯濺在袖口。她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七叔是聽誰人謠傳,侄兒隻是去找時安。”
齊湛指尖在青瓷茶盞上輕叩兩下,終究沒再點破,他擡眸看了眼窗外日頭,忽然笑道:“日當正午,該用膳了。"
齊玥随着齊湛踏入王府的膳廳,紫檀木八仙桌上已擺滿珍馐。她目光在席間一掃,忽而開口:“七叔,珵兒呢?”
齊湛執起玉箸,漫不經心道:“他這幾日都在國子監,午膳也在那兒用。”
齊玥指尖撣了撣袖口茶漬,心裡蓦地浮起一絲了然。
蕪姐姐這幾日,怕也是如此吧?早出晚歸,刻意避開所有可能相遇的時辰。
她眸色微暗,唇角卻仍挂着得體的淡笑,不再多言。
“郡王快請坐。”慕容沅聲音柔婉,眼角一顆淚痣平添幾分妩媚,“蘊兒,還不給郡王斟茶?”
慕容蘊慌忙起身,衣裙掃過齊玥膝頭,她執壺的手微微發抖,茶水傾瀉而下,卻在杯沿濺出幾滴,落在齊玥擱在桌沿的手背上。
“啊!”慕容蘊低呼一聲,臉頰漲紅,“郡王恕罪,我……”
齊玥擡眸看她,“無妨。”她抽回手,指尖輕輕拂去水珠。
“長陵。”一旁的齊湛突然出聲,玉箸在碗沿輕輕一磕。
他夾起一箸鲥魚腹放到齊玥碗中,“嘗嘗這個,今早才從江南快馬運來的。”
她執箸的手頓了頓:“謝七叔。”
魚肉入口,鮮嫩化渣,卻味同嚼蠟。席間隻聽見銀箸碰觸瓷器的輕響,慕容蘊絞着帕子的聲音,以及……
我好想你,蕪姐姐。
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驚得齊玥險些摔了筷子,她低頭盯着碗中魚鰓的血絲,忽然想起上官時蕪腕間滲血的紗布。
齊湛瞥見慕容蘊又一次投來的目光,眸色微沉,手中的玉箸在碗沿輕輕一磕。
齊玥低頭用膳,卻覺如坐針氈。
慕容沅輕撫妹妹的手背,為齊湛布了塊胭脂鵝脯,“王爺嘗嘗這個,妾身特意讓廚房照您的口味做的。”
齊湛看都沒看那鵝脯,反而将一碟蜜漬青梅推到齊玥面前:“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青梅泛着琥珀色的光,齊玥卻想起那日水榭中,上官時蕪斜倚水榭闌幹,指尖捏着的杏脯沾着蜜糖,在午後的陽光裡泛着誘人的光澤。
那人将杏脯遞來時,指尖堪堪擦過她的唇……
“謝七叔。”
齊玥機械地夾起一顆青梅,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開,卻嘗出滿嘴苦澀。餘光裡,慕容蘊又一次偷瞄過來的眼神,像極了蛛網上顫動的絲。
這頓飯,她究竟還要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