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見着那位暴君的模樣之後,方衡才明白藏鋒山莊的莊主作為一個築基期的門外漢有多麼幸運。
莊主能活着返回藏鋒山莊,大約隻是金魔獸在放長線釣大魚,莊主本人的猜測的确是正解。藏鋒山莊本該在金人俑的追殺中盡數覆滅,偏偏遇上了方衡這個變數,僥幸逃脫。
鋪滿鮮紅色地毯的皇宮内部,金碧輝煌,卻是除了龍椅上的君王之外,空無一人,隻有無數個屹立在兩側的金人俑。
“龍族……”暴君俯視着兩位不請自來的拜訪者,一眼識破了厭殊的身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龍族了。”
兩百年對金魔獸而言難道很長?還是說每個世界的時間流逝速度不一樣?
方衡沒有繼續思考的時間,因為金魔獸下一瞬便發起了進攻。
無數把刀劍向兩人襲來,厭殊提劍防禦,方衡不得不後退拉開距離,遠遠為交戰中央的兩人布下法陣。
水波清澈,蓮花搖曳。
宏偉的皇宮霎時間變為了世外桃源,清水之上,厭殊與暴君踏着鋪滿白花綠葉的湖水,劍與劍碰撞,發出刺耳的金鳴之聲。
金人俑在方衡的幻術中霎時間定格為真正的雕塑,動彈不得,變為厭殊和金魔獸踩踏的支點。
暴君的身體質感和那個帝陵之下的巨大球體一模一樣,仿佛兩者同根同源,一體二位,壓迫力卻遠比那個不成人形的球體要可怖得多。
空氣中的肅殺之意宛如一場百年的大旱,沉沉壓制在寸草不生的焦土之上,方衡感到呼吸困難,不得不強打着精神應對。
他遠遠看向厭殊,卻發現對方從容依舊,仿佛絲毫不受影響。
不愧是受天道庇佑的種族。
“奇怪,真是奇怪,你的劍,我有印象,但是想不起來了……究竟是什麼劍呢……”
暴君喃喃自語,仿佛弄清這把劍的來曆比對戰本身更為重要。它的身體逐漸分化出複數雙胳膊,每雙手都握着一種兵器,表情隐藏在金鐵之下,也不知那是面具,還是它原本的臉。
“無名之劍罷了。”
厭殊的劍很快,金魔獸的出招讓人眼花缭亂,他卻能在眨眼間卸下全部攻勢,甚至隐隐占據上風。
他的确是極為聰慧之人,哪怕這是他第一次與方衡協作,也能立刻理解方衡的意圖,順着方衡的破陣之法,借勢打勢,穩打穩紮,一步步将金魔獸逼向困境之中,直至這具人形的怪物被牢牢束縛在藕花深處。
“無名?不,它有名字,我記得……它明明有名字,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
暴君再度分化出一雙胳膊,卻沒有割斷自己身上的束縛,而是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奇怪,它的名字究竟是什麼……”
厭殊抓住機會,一劍穿透這具金鐵鑄造的人形,回想起被那個肉球拽住不放的滋味,頓時将劍拔出,噴濺出一大灘腥臭的赤紅色鐵水。
奈何這道傷轉瞬愈合,仿佛無事發生,方衡甚至來不及将蓮花釘在暴君體内,順着傷口表面淨化魔體之内的濁氣,暴君身上的創面便恢複如初。
畢竟這裡是被金魔獸選擇的世界,金元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繼續這麼拖延下去,恐怕先一步資源耗盡的會是他們這兩個外來者。
“很久很久之前,上古時代,我做出了世上最好的劍……”
暴君似是在遙想億萬年前的光景。
厭殊乘勝追擊,劍出如虹,霎時間便将暴君的魔體大卸八塊,鐵塊墜入湖水深處,冒出一大串染血的氣泡。
方衡用盡全力,試圖收陣,将金魔獸的軀殼徹底淨化殆盡,然而冥冥之中,他猛地感到了一陣透骨之寒。
他本能地向上空躍去,撐傘飛至高空,為自己布下極緻的防禦結界,下一瞬,便聽見了巨物出水的聲響。
無數把刀劍有如從水下拔地而起的高塔,硬生生撞破他的防禦,就在他的雙腿被刀刃切碎之際,厭殊的劍先一步到來,從中劈斷了整座兵器鑄就的塔,龐然大物轟然倒地,濺起一層層驚濤駭浪。
方衡還未來得及感謝厭殊出手相救,便看見一隻巨大的龍爪從天而降,狠狠砸碎了這些破銅爛鐵。
黑龍盤踞在上空的雲翳之中,冷冷地俯視着妄圖傷害摯愛的歹徒。
金眸之中,是被人觸及逆鱗的陰鸷。
這是方衡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龍,不再局限于人類軀殼,而是真正的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龍的憤怒與悲傷,以及龍的慈愛與溫柔。
他有那麼一瞬間非常慶幸,至少,現在的他和厭殊不是明面上的敵人。
“尊上……”
厭殊無暇回應,龍爪之下的鐵水霎時間再度彙聚成人形,變成了暴君最初的模樣,卻比正常的人形多出了兩個腦袋。
“我想起來了,我全部想起來了……”
暴君猛地擡起頭來,擡頭望向上空的巨龍,三張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流露出貪婪與狂喜之意。
“這麼多年過去,我終于找到它了……原來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劍!”
方衡感到一陣惡寒。
金魔獸嘴裡說着“劍”,卻看的是厭殊這條“龍”。
方衡想不明白這股突兀感究竟來自于何處,隻見龍爪一下又一下的砸落,鋒利的指爪将金人開膛破肚,再度将金魔獸變為一地廢鐵。
可惜,這終究是屬于金魔獸的世界。
原本定格為雕塑的金人俑向水中的廢鐵彙聚,暴君的身體再度恢複如初,仿佛兩人先前的進攻不過是撓癢罷了。
“尊上!我們先撤,不要和它白費力氣!”
方衡猛然想明白了門道,收陣,将全部靈力化作最後的幻術,将再度變為人形的暴君拖入無數夢境之中。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旋即,黑龍接住他的身體,載着他匆匆離開了皇宮,回到磐陽王府,變回人形。
“方、衡!”厭殊将方衡輕輕放在自己的卧床上,生怕加重方衡的内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知不知道本座有多麼害怕?不許再胡來——”
方衡伸出手指,抵在厭殊唇間,打斷了對方的喋喋不休。
“我們已經打草驚蛇,若要脫身,必須将它困住。”
回到金元素沒有那麼濃郁的磐陽王府,方衡感到自己的狀态好上了不少,他的身體狀況其實并沒有厭殊想象中那麼嚴重,純屬是厭殊關心則亂。
為了封印暴君,他的确透支了體力,但那并不是讓他受傷的主要原因。
在接觸到金魔獸靈魂的瞬間,他感到了一股侵入骨髓的陰寒。
他想要進入金魔獸的回憶,獲取摧毀靈魂的關鍵,卻感到自己觸碰到了一片危機四伏的深淵。
為了自保,他不得不在傷勢加重之前及時退出,不敢再度觸碰金魔獸的記憶。
“說來,尊上,您這把劍究竟是何來曆?它在您出生的時候保護您,現在又被金魔獸觊觎。金魔獸看遍世間神兵,絕不會貪圖一把普通的劍。”
“本座不知。或許,它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關鍵。”
“那就更不能給金魔獸搶走了,或許這把劍能劃開金魔獸的皮,徹底摧毀這個上古巨魔。”
方衡直起身來,坐在厭殊身側,摸了摸厭殊腰間的佩劍。
上次在隐龍淵的時候,他隻是輕輕摸了摸這把劍,便感到了一股濃烈的悲傷,讓他本能地收回了手。
若是他主動接受這份悲傷……
他微微調動靈力,探究這邊劍的奧秘,鍛鐵聲逐漸鑽入了他的腦海。
“叮……叮……叮……”
相扣的十指,破碎的微笑,不舍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