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循循善誘：“你看，我們這兒的食物合你口味，有很多崇拜你的小姑娘，你還能和姊胤玩，上次安鄉縣打個照面，回來後姊胤總提起你，練習的時候也是以你為假想敵，暗暗使勁……”

張姊胤害羞的别過頭去，小聲嘟囔道：“也就一兩次。”

“至于你的大都統之位，我雖沒有五軍，但你若是肯來，今後軍機要事全憑你處置。”

對方如此誠心誠意，楊麼小心翼翼，斟酌再三，還是張不開口。

程娘子笑道：“你先别慌着找借口拒絕我，說說你的私事吧，看看我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楊麼更加不知如何開口，但是想着小明虛弱的樣子，也隻能咬咬牙，無恥張嘴：“聽聞‘赤天聖母’道法自然，為雲夢衆生靈所接納……”

“你想要雲夢鶴頂紅？”程娘子直截了當問道。

楊麼連連點頭如搗谷，又不免好奇其一猜就中。

中年婦人淡淡道：“陳延年曾為解‘洞庭春曉’之毒找過我，看你身強體健的樣子，不像是中了毒，鐘執軍中亦未聽過這樣的傳聞，莫不是……”她嘴角噙上暧昧的笑：“你的心上人？”

“才不是！”楊麼急急分辨道，程娘子幹咳了一聲，不自然的解釋道：“我雖與情愛無緣，但若男有情，女有意，也斷然沒有阻斷良緣的道理，隻是世俗禮法對女子太過束縛，你若是因此而顧慮……”

“都說了不是！”楊麼變得氣急敗壞，明明是那病秧子單戀！她才沒有要答應的意思！

程娘子看着眼前少女臉漲得通紅，不再言語，隻是暧昧的笑着：“抓緊時間啟程吧，不知這時節，渡冬的白鶴有沒有歸來。”

日影西沉，殘陽将溪水折射成流淌的金液，枯黃的蘆葦蕩裡，去年殘留的蓮蓬投下蛛網般的影子，隐隐可見舊日“淼漫若海”的影子。

一路走入雲夢澤深處，不知路過了多少個這樣的水蕩。千百年前，當這些被歲月與泥沙分割的水塘、溪流連成一片“方九百裡”的浩瀚汪洋時，不知又該是如何一番光景。

西南天際忽現流動的赤雲，原是萬隻椋鳥歸巢。鳥群掠過澤面時，驚起潛水的鸬鹚，黑色身影與晚霞交融，在淺灘拖出紫檀色的長影。

雲夢澤深處，忽現點點白影，恍若浮在晚霞裡的雪團。百年鶴王昂立淺灘，頭頂朱羽似一簇躍動的火苗。

“是白鶴！”楊麼興奮的大喊，又想起白鶴喜靜，急忙捂住了嘴，向着張姊胤小聲嘀咕：“要不要來比比誰先摘到朱羽？”

紅毛少女聞言，搶跑幾個縱步，眨眼間已躍出數米遠，楊麼立刻提氣縱躍趕上。

沖入鶴群，二人如水滴入了油鍋，驚起群鶴振翅逃逸，羽翼拍散的露珠如碎玉紛墜。

雲夢白鶴果然警惕性極強，飛掠如電，張姊胤完全無法近身。楊麼好一點，但也僅僅是好一點，白鶴總在指尖即将觸及時倏然拔高，像是戲耍着她玩似得。

随着鶴王一聲長唳，鶴群響起此起彼伏的呼應，似金石碰撞之音，竟紛紛飛走了。

“喂！别走啊！”眼見着白鶴越飛越高，幾近要與晚霞中的雲朵化為一體，楊麼心急如焚，随手抓起一把灘塗上的砂礫，欲為暗器，卻被程娘子拽住。

“别急。”

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楊麼不自覺信服，乖乖跟着她繼續往雲夢澤深處。

走到最後一縷天光湮滅，澤地升起藍灰色冷霧，又走到明月高懸，霜霧漸散，終于找到了另一隻朱頂白鶴。

月光流華，這隻白鶴形單影隻立于冰面銜羽，朱羽在月華下泛着珊瑚光澤。

“你們不要動，就在岸上靜靜地看着。”程娘子叮囑道，竟脫下鞋襪，摘落發髻，赤足散發入踏冰沼，嘴裡哼着陌生的古調，輕靈飄渺，四個音節來回萦繞，似是鶴鳴。

夜色朦胧了她的背影，月光給女人披上了一層銀紗，閃閃發光，恍若巫山神女到訪人間。

“候人兮猗，《塗山女歌》。”張姊胤的聲音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

白鶴擡頭，漆黑的眸子與程娘子對視。楊麼屏住了呼吸，好在白鶴并未離去，反而乖順的從程娘子手心啄食銀魚幹。

待鶴低頭時，程娘子忽然以極慢的速度擡起右手，并指如剪，掠過羽根，白鶴引頸長鳴，朱羽随聲輕顫，而一道金紅弧光已墜入程娘子掌中。

白鶴雖有不滿，等到程娘子上岸了，卻仍在空中盤旋，久久不願離去。

“二十年前，我藏身雲夢澤時，曾在此處給一隻難産的母鶴接生過，看來小家夥還沒忘了我。”程娘子打趣之于，謝絕了楊麼試圖給她擦腳表現感謝的殷勤。

“這算什麼，二十年前，逃避官兵追捕時，我曾在冰下銜着蘆葦管吸氣，藏了半個時辰。”

寒冬臘月!在冰下藏半個時辰!楊麼正啧啧稱奇，一陣寒風吹來，程娘子打了個噴嚏，尴尬喟歎：“歲月不饒人啊!”

看着眼前兩名強忍笑意的少女，青春靓麗的模樣，中年婦人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不服老不行啊，世界終究是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