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将那片珍貴的白鶴丹羽遞給了楊麼,對面卻沒接。
楊麼從來就不是猶猶豫豫的性子,相反,其人平生最恨吞吞吐吐之人,可是面對這份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好意,她卻不知不覺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模樣。
“我……義父……”楊麼想說鐘執對她有收養和賞識之恩,無論鐘執是出于什麼目的,論迹不論心,論心無完人,她都絕不可能辜負義父。
“拿着吧,我不會下作到拿救人的事情做要挾。”程娘子牽起楊麼的手,把輕飄飄的丹羽放到她掌心。
卻重于泰山。
見楊麼還在躊躇,程娘子像是想到什麼,苦笑道:“罷了,就當做是你欠我一個人情,将來‘火鳳社’的姐妹有難,你再來還這個人情。”
“我能保護大家!”一直沉默的張姊胤開口了。
“會有那麼一天的,但是”程娘子的目光落到遠處的黑暗,喃喃道:“前兩天抓到的三名密探,二名不肯開口的一杯就地正法,可逃跑的那個無影無蹤,至今也沒打聽到下落……也許危險已近在眼前了。”
難道是“大總管”的人?
楊麼素來知道,賈富貴在鐘執的授意下,往各地機要之處都安插了探子,所以才能第一時間知曉十萬官兵撤離洞庭湖、荊湖北路經略使關閉江陵城等要害消息,此次到鳳栖鎮尋程娘子的下落,也是他給的線索。
雖然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在準盟友身邊安插探子,難怪程娘子一開始就不願與之結盟了。
“我會回去查個明白,給您個交代。”楊麼拍着胸脯保證。
“我有一種直覺,不是‘鐘家軍’的人”程娘子思忖片刻說道:“也不是徐雁歸的人,他手下沒那個能耐。”
那還能是誰呢?楊麼想着想着,閑談之間,已經從雲夢澤深處回到了鳳栖鎮的渡口,旁邊的小屋卻不見擺渡人的身影。
月色迷津,一搜小船破開寒霜,向渡口駛來,遠遠能瞥見,佝偻着背劃船的漁翁旁,站着一個高挑的身影,玉身長立,月白色的錦袍不染纖塵,與破舊的漁船格格不入,三人都不禁多看了一眼。
離别的時刻到了,江湖女兒自不會抹什麼眼淚,程娘子爽朗笑道:“幺妹,你急着趕路,我就不留你了,咱們江陵城下見!”
楊麼重重颔首,拱手作揖。漁夫撐杆靠岸,她牽着馬走向漁船,正與那下岸的神秘貴人擦肩而過。
一道熟悉的暗香鑽入鼻息,是長久浸潤在沉香混雜着玄參、藁本、牡丹皮熏香的味道,清甜與微苦交織。
她回頭,隻看到一個戴着鬥笠的背影,目光與遠方的程娘子交彙,對方蓦地大喊道:
“幺妹,我年長你一輪,姑且給你個忠告。”
“義氣分為小義和大義,我真正想要的,是給所有不甘心、不認命的女人謀一個出路,願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得天下女子俱歡顔。”
“好好想想你的大義是什麼,不要為了小義辜負了大義!”
小義?大義?一直以來,楊麼從未嚴肅想過這些事情,隻是機械跟着鐘執的步調走,也從未有人認真教她想過這些。
楊麼心中突然生出幾分沖動,想要回去抱抱程娘子,但長久的親情淡漠讓她遲疑了片刻,沖動在刹那間褪去,隻是轉身躬腰隔空行了個大禮,也大聲應允:“幺妹記得了!我會好好思考的,定不負所期。”
轉身上船時,竟不知為何留下幾滴自己也覺得荒唐可笑的清淚。
又不是不再見了,她暗自思索。
小船駛出渡口,遙見對面江上燈火通明。
“船家,那些大船要去哪兒?”楊麼納悶道。
“這雲夢澤水系衆多,老叟怎麼知道。”漁翁捶着背哀歎夜間苦寒,隻盼早些時下船休息。
楊麼不再發問,靠着船舷望向遠方發呆,在腦中描畫下一次的相會。
屆時定要和紅毛丫頭比個痛快,還要給程娘子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不知道的是,被小船扔到身後的渡口,一場緊張的對峙正在發生。
張姊胤解下綁在背上的擂鼓甕金錘,拿在手中,程娘子亦亮出了慣來藏在袖中的軟劍,冷笑道:
“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老實交待你夜闖鳳栖鎮的目的,否則你沒機會看到清晨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