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和趙明隻得披星戴月,連夜趕路。好在“麻風村”離官道并不算遠,在龍陽縣抓了一個商人比劃大緻方位後,二人成功地找到了地方。
“老娘今晚就睡村裡了,鬼要敢來騷擾,來一個,我砍一個。”楊麼氣鼓鼓地說出了今晚頭一句話。
“嗯,我給你舉火把。”趙明笑得滿臉寵溺。
楊麼正想誇他識相,蓦地想起他們處于冷戰狀态,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冷酷地轉過了頭。
踩着齊膝的荒草前行,腐葉下突然露出半截手骨——指關節處生着灰綠的苔斑,像極了屍斑。楊麼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夜風卷着腥氣掠過,她轉頭發現身後竟然有幾團幽藍的鬼火,跟着她的步子緩緩移動,楊麼走得慢它也慢,走得快它也快。
難道真的有鬼?
楊麼摸向了腰側的刀,手不住地顫抖。
不行,她還要保護小明呢!楊麼強忍恐懼摸刀,鬼火卻被三枚銅錢驅散。
“應該是屍體沒有得到掩埋,産生了易燃的磷,被你走路的風帶動,和蒲公英随風飄散是一個道理。”趙明溫聲解釋。
楊麼本就不是個膽小的,隻是沒見過這番駭人的場景,方才在龍陽縣又被衆人繪聲繪色強力渲染,才一時膽寒,竟大着膽子杠起來了:“我怎麼确定你說的是真的?”
着實是夾帶私貨了,自從發現趙明胸前的“聖火紋”是假的,楊麼看其人什麼都像是假的。
趙明笑道:“我閑暇時,也愛翻些前人的筆記雜談,多有記載,你且看那兒。”
楊麼随着男人纖長的手指望去,果然在空曠的地方,有數朵忽隐忽現的幽藍色“鬼火”随風漂移,不遠處是野墳墓冢。
少女冷哼一聲,放下心來大搖大擺繼續往前走,又聽到斷碑後傳來女子嗚咽,聲調忽高忽低,似哭似笑,頓時頭皮發麻。
有了前車之鑒,她握緊“萬仞”逼近,卻見聲音來自旁邊半截空心槐樹——風穿樹洞時帶起旋渦,刮擦内壁腐朽的木刺,竟發出活人悲鳴般的聲響。
“哼,我就知道。”楊麼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忍不住炫耀道:“這種事情我見得可多了,小時候村子後面的山洞有怪聲,有村民撿到了斷劍破甲,大家都傳村子以前是‘古戰場’,洞裡是枉死的士兵鬼魂在作祟,都不敢靠近。
“我不信,偷偷一個人進洞看,發現怪聲隻在北風大作時出現。我用火把測試氣流方向,發現是沙塵被吸進洞穴發出的聲響。”
“嗯,元戎從小就膽子大,真厲害。”病秧子笑得一如既往的溫柔,星眸缱绻。
楊麼正想摸着後腦勺假裝推辭一下“沒有啦”,忽然想到明明下定決心輕易不開口,怎麼又搭話了呢,這個詭計多端的家夥!
“馬屁精!”少女故意大聲訓斥,趙明卻依然誠懇以對:“小生一路所言,皆發自内心,沒有半點作僞。”
明明滿嘴謊言,說得跟真的似地。可是面對趙明,她總如力氣打在棉花般使不上勁。楊麼幹脆閉嘴,焦躁地尋找着今晚落腳的地方。
沿路低矮的茅草屋因長期無人打理,破敗不堪,有的甚至屋檐都塌了。
循着越發濃郁的甜腥味,楊麼踏入村東祠堂,供桌上積着三寸厚的黑灰,擺着半碗沒吃完的糙米飯和一雙筷子,讓人滲得慌。
神靈也吃糙米飯嗎?
楊麼擡頭,供台上的神偶半張臉浸在陰影裡,褪色朱漆剝落如腐肉,裂紋間滲出斑駁的青苔。那尊本該慈悲的面容,原本是眼窩的地方空無一物,嘴角淤青般的紋路向下扯,此刻正對着她露出一個妖異的笑容。
檐角銅鈴無風自鳴,楊麼聽見自己喉間溢出破碎的吞咽聲。腐爛的香灰在青磚縫隙發黑,窸窸窣窣的老鼠尾巴掃過發顫的小腿,驚得她條件反射地抓住身邊人。
趙明走上前,手指摸向碗側試探溫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等等,趙明在她前面,那她抓住的手是誰的?
楊麼驚愕回頭,手中的火把将對方的影子拉得細長。
跳躍的篝火照映出一張扭曲的臉,如果眼前之物能被稱之為“臉”的話。
似被剝落牆灰的皮膚,大片大片地塌陷下去,露出底下灰白的筋膜,本該是眼窩的地方,成了兩口枯井,眼球卻詭異地凸出,蒙着層渾濁的白翳,像是兩粒被煮熟的蛋黃。
若這是人,未免太過恐怖,若這是鬼,一切都說得通了。
被注視的“鬼”,張開撕裂成鋸齒狀的“豁口”,像是在擠出一個讨好的笑容,但“豁口”不合時宜地伸出半截暗紅色的軟肉,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體。
一陣寒氣直沖天靈蓋,楊麼的理智終是承受不住,直直地往後倒地,昏迷前,她的最後一個念頭竟是:
原來“豁口”是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