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有細作出賣了作戰計劃!應該是在潭州城吸納的‘翻江龍’殘部,領頭的叫郦青,他帶着部隊成建制地逃跑了。”
說作為鐘執麾下的“大内總管”,收集情報、防止被滲透,本是賈富貴的分内之事,但隊伍拉得越來越大,他傳統的“人盯人”無法适應如此龐大的部隊,而特意提到“潭洲”,顯然是為了甩鍋此刻不在場的楊麼。
“此事日後自有軍法處置。”李子昂沒好氣道:“人跑都跑了,現在又不知道在哪兒了,待我軍取得江陵,再去潭洲找那假意臣服的黎老兒算賬不遲。”
李子昂又轉向鐘執:“義父,軍情緊張,我軍仍有兵力優勢,不如正面進攻,戰個痛快。”
這回鐘執象征性的征求意見都沒有,直接擺手道:“子昂辦事,老夫是信得過的,你放手做便是。”
算上跑了的,傷了沒有戰鬥力的,還沒摸着江陵城的門,“鐘家軍”已減員一萬。
但李子昂絲毫不慌,我方兵力四萬,守軍二萬,優勢在我。
新上任的李大都統命投石車晝夜轟擊東南牆角,此處為本朝擴建,夯土較新。又以投石車為掩護,命輔軍填平護城河,後方準備攻城的鵝車洞子和折疊雲梯,一番規劃頗為井井有條。
但戰争中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城中守軍不僅有意料之外的“鐵浮屠”,投石車等器械也遠比“鐘家軍”精銳,投射距離更遠,往往是攻城器械剛搭個模型就被摧毀,李子昂不得不命後備軍躲遠些,原本駐紮得井然有序的軍營,變得稀稀拉拉,東一片,西一塊。
而城内守軍的意志也比“鐘家軍”所取得的任何一個城池都要堅韌。
守城将領不僅半夜派兵從密道溜出來搗毀填河,城内投石機缺乏石塊,還“别具匠心”地收集城内生活垃圾,混以泥漿成團投擲,一時間軍營内空氣彌漫着死耗子捂得發酵了的奇妙味道,甚至有體弱的士兵害病了。
如此僵持三天三夜,士氣大落。李子昂禀報的時候,鐘執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命其找十個大嗓門的士兵,明日去江陵城下叫門。
李子昂大為不解,但還是乖乖照辦。
次日,十名士兵在城下反複叫喚,直指荊湖北路經略使:“林鼎,可曾記得武陵舊事?”
沒過多久,林鼎也遣人在城上回話:“日思夜念,一刻不忘。”
鐘執聽了,志得意滿,再次在軍前拿出所有的金銀财寶:“衆兒郎聽命,摩尼尊者已降下了啟示,此戰必成,勝在今日。”說完,竟繞過李子昂這個主帥,直接命令大軍拔營開撥,全軍壓上。
“大聖爺爺”的神通在洞庭湖素有美聞,再加上金銀财寶的誘惑,低落的士氣有所回升,再加上守軍并未搗毀護城河上新鋪的浮橋,在這片萬物竟發、勃勃生機的波濤戰意面前,李子昂勸阻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反倒腦門一熱,充當攻城前鋒去了,而他不知道,這是他今日最後一次能拯救戰敗的機會。
浩浩蕩蕩的前鋒騎兵先行過橋,城門洞開,迎戰的是意料之中的“鐵浮屠”方列,不過堪堪百人。
李子昂露出獰笑,“鐵浮屠”銅牆鐵壁又如何,隻要騎兵沖鋒人數夠多,“鐵浮屠”就是站着挨打的靶子。
“怎麼是你?那個楊麼在何處?”“鐵浮屠”中女人甕聲甕氣的聲音有些耳熟,李子昂認出,此人是“赤天聖母”麾下的得力幹将,程娘子死後,曾打着為其報仇的旗号,率殘部夥同附近山匪偷襲“鐘家軍”駐紮的澧州城,被挫敗後逃跑,又投降了官府。
沒等李子昂回答,“鐵浮屠”先自問自答:“罷了,反正有鐘老頭給我家程娘子黃泉路上作伴,也不辜負我們姐妹一場。”
李子昂幾乎要笑出聲,為了慎重起見,中軍并未過河,而義父處在中軍的層層保護下,城中守軍哪來的大隊人馬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飛”過護城河?
然後,他就看到身後火光滔天,護城河上臨時搭建的浮橋被躲藏在水下的守軍燒毀,“鐘家軍”先行過河和沒有來得及過河的軍隊被分割成了兩半,沒有主帥指揮,熙熙攘攘,摸不着頭腦。
而一支可以改變戰場格局的五千人部隊,向“鐘家軍”的中軍側面發起了沖鋒。
“親家公,林憲台托我給你帶句話,活在昨日的人,是看不到明天的。”在一片嘶吼聲,馬鳴聲,金戈相撞聲中,徐雁歸的聲音并不算響亮,落在鐘執耳中卻聽得分明。
到底是哪裡算錯了呢?林鼎明明收到了他的“信物”,還許諾會配合,又為何出爾反爾?他當真不怕了嗎?
棄城而逃頂多被降職,還能東山再起,但若是他鐘執手裡的證據送往了汴梁,林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是要砍頭的。
披着一身銀甲的鐘執,心中充滿了疑問,仍鎮定拔刀相迎:“就憑你個屢試不中的落第秀才,也想混個一官半職?”
與此同時,江陵城外的一處宅邸,本應在經略使府中坐鎮的荊湖北路經略使林鼎,攜其子林錦棠秘密到訪。
“林憲台,别來無恙。”郦青起身迎接,一幅皮笑肉不笑的做作模樣。
身着便袍仍不失清貴的林鼎,眉間蹙紋如鎖,正色凜然道:“你此前獻上情報有功,但眼下戰事緊張,長話短說,若江陵城破,你之前再大的功勞也無用。”
素來做事麻利的郦青卻故意慢騰騰的:“林憲台可是在信中親筆寫到,稍作抵抗,便裡應外和,要将這江陵城獻給賊軍。若是江陵城破,豈不是正好趁了您的意。”
林鼎色變,連連倒退數步,直到被林錦棠扶住:“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
“小人曾托人給林憲台送過幾封康王殿下的親筆書信,聽聞林憲台不僅看都沒看就當場燒掉,還放出話來要砍了送信的人,心道是什麼書讀多的死腦筋。”
他推出藏在陰影中的老者:“不過聽這位故人講的舊事,倒是對林大人有所改觀。您不僅不死闆,還頗會動腦筋呢。”
數名打扮精幹的練家子入内,端上茶水,逼迫林鼎和林錦棠落座。
郦青牽着老者也在一旁坐下,假笑道:“貴人多忘事,林大人且先用些茶水,與故人叙叙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