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言……”唐翳掙紮着往前爬起,飛撲過去,想要拼命拽住拖着楊言的血藤。那血藤卻一下加快速度,避開了唐翳所有的動作。
“快走,快走……”似是拼勁了全力,楊言拼命朝他揮手,聲音卻越來越弱。
頭頂處尖嘯聲起,白衣女子的黑發、白衣全部張揚而起,如箭一般沖向血藤。半空中淺金色的咒文臨風亂舞,然後全部收攏成束,轟然砸向血藤中心。
滿地血藤從各個方向,迅速朝着中心處遊走,竟搶在咒文之前,全部縮入地下,消失不見。隻餘下一個巨大幽深的黑洞。
“楊言……”唐翳伏在雪地上,眼前延伸着那一道醒目的鮮紅,是楊言被拖走時留下的血迹。
“楊言……楊言——”他眼前發黑,喉嚨間陣陣腥甜,就像一隻受傷瀕死的獸,對着空蕩蕩的雪地凄涼無助的呐喊。
不遠處,靜靜站着的白衣女子回過頭,腳步輕緩的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将指尖的一段藍光渡入他的眉心。
而後,他的思緒像是被瞬間掐斷了,陷入綿長的黑暗中。
在黑暗裡,唐翳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裡反反複複,都是楊言。
那一年初夏,楊言八歲,他七歲。
獨自料理完雙親的白事,唐翳一個人,坐在門檻上。他不敢獨自待在屋子裡,裡頭太黑,他怕鬼。
父親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頭一次,知道沒有人管,可以胡思亂想的滋味。
滋味并不好。
唐翳孤零零的坐在門檻上,他想哭,卻發現眼淚早已在扶靈的時候流幹,他哭不出來。
“喂,聽說你爹媽剛死,小孤兒。”
就是這個聲音,野蠻的橫沖直撞的鑽進他耳朵裡。
唐翳擡頭,就看到個頭發亂糟糟,衣服也亂糟糟的野孩子,站在他面前,嘴角咧着笑,一臉戲谑。
唐翳心裡有氣,強忍住淚水,扭頭不去看他。
“你要哭鼻子了嗎?小哭包。”那野孩子繼續挑釁,“噢,要哭了,要哭了!小哭包,沒爹疼,沒娘愛!”
小唐翳沒有說話,他靜靜的看着野孩子,忽然一拳照着他的鼻子揮了過去。那是小唐翳生平第一次和人動手,他内心的恐懼,多于憤怒。
野孩子顯然沒料着眼前那小不點會一聲不吭的動拳頭,被打了個鼻血長流,馬上也反應過來,揪住他扭打起來。
唐翳七歲,個子不算太小。這野孩子卻足足比他高了一個頭,力氣也大,三下兩下,唐翳落了下風,躺下地上,随便他拳頭怎麼招呼,也不吭聲。
野孩子揍了幾拳,覺得沒意思了。
“喂,你是死人嗎?挨打還不還手。”
唐翳爬起來,一聲不吭拍幹淨身上的土,依舊靠坐在門檻上,想到父母,眼淚終于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下來。
“打完了你才哭啊?沒出息。”野孩子蹲在他前頭,“你哭什麼,我又沒真下狠手,我打的還沒你揍我的那幾拳重呢!”
唐翳不說話。
野孩子蹲在地上看了他好一會,沒轍了:“喂,别哭了。大不了我再讓你揍兩拳?”
唐翳瞪了他一眼,雙手抱着膝蓋:“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成孤兒了……”
野孩子撇了撇嘴,滿不在乎道:“那有什麼,我爹娘早死了。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我是孤兒。真的哦,我叫楊言,不信你到村子裡頭打聽看看。”
“孤兒怎麼了?一個人沒爹沒娘沒人管,樂得逍遙自在。”
那一年,唐翳剛認識楊言。
那一年,他們一起下河摸魚,上山挖山藥。
楊言紮了個風筝,他說,你想父母的時候就放風筝,他們會聽到你想對他們說的話。
那個時候,他們都以為日子很長,他們會就這麼相依為命的熬下去。
唐翳獨自站在黑暗裡,眼前的畫面一幅一幅的閃過,他走不出去。
楊言說,你是要考狀元的。
楊言說,等你考上狀元,我們就換大房子,吃魚吃肉……
楊言……
唐翳站在毫無邊際的黑暗裡,失聲呐喊。
忽然,眼前的畫面全部消失了。
黑暗中,楊言渾身是血,看着他笑。
“楊言,楊言……”唐翳疾步跑過去,卻撲了個空。
楊言的身形在黑暗中像水影一般碎開了,又慢慢的重新聚合起來。
“唐翳,”他一件夾襖被血染透了,血珠子在黑暗中無聲的滴落,卻依舊咧着嘴笑,“我要走了……”
“不……别走……”唐翳跑過去,他想伸手去拉住楊言,人卻一下子穿過了他的身體,隻抓住一把虛空。
唐翳驚訝的回過頭:“楊言,你……”
“我走了,你也趕緊回去吧。”楊言笑着朝他揮了揮手,身影漸漸轉淡,與黑色融為一體,再也不見。
“楊言,楊言——”唐翳拼命想追出去,眼前的大片的黑暗忽然分崩離析,整個世界坍塌下去,一陣白光耀眼。唐翳身不由己,被生生拖離了黑暗,猛地睜眼,“啊!”他驚呼出聲,一下翻身坐起,愣了半晌,才發現眼前之景,是他一生中都不曾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