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今收到了一份快遞,分外破舊的外殼在衆多文件中顯得十分突兀,一看就知道并非是自己日常辦公應該會收到的東西,她拿起來核對了一下寄件人的名字,竟然是外圈漣漪。她感覺自己一下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廣笙三個月前就已經自殺身亡,怎麼會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收到她的快遞?
斟酌了半天還是打開了,從裡面掉出一張拍立得的照片,快遞盒裡,還躺着一本日記。拍立得所記錄的是廣苼和彭琅的合照,廣苼沒有笑容,她坐在彭琅的大腿上,彭琅嘴裡叼着煙擡着下巴,高傲地注視鏡頭,這種神情,像是終于獵獲了野鹿的獵人,照片裡的兩人穿着高中的校服,圖片裡還有出現了一些别人的衣擺,看不清背景,拍立得本來就像素不高,又曝光過度,細節難以分别,俞今翻轉了相冊,背後寫着:5.3,應該是個日期。
日記本已經很舊了,邊角處已經破損褪色,似乎印證着廣笙的生命也已經逝去,她打開日記檢索這個日期,這本日記記錄了廣深兩年高中生活的瑣碎日常,俞今不忍心細看文字内容,隻是出于職業敏感下意識地留意起了日記的時間線,初次遇見廣笙是5年前,當時俞今是本科剛剛畢業的律師助理,這一年的五月到九月沒有任何日記内容,從四月的日期一下子跳到了十月。十月一日,十月的第一天,日記沒有記錄文字,隻畫了一副倒挂的玫瑰素描,之後的日記乍看之下行文長短和5月前的日記差不多,目前看不出端倪。俞今無力的歎了口氣,如果沒記錯,當初接觸這個案子是在8月,一直進行到次年8月,最後的結果還十分糟糕,性犯罪的每句證詞都是受害者的血淚,反複揭開傷口反複回憶,人在重創之下難免會記憶不清,邏輯和真相之間永遠隔着鴻溝。當時發生了什麼隻有廣笙和彭琅才清楚,但在雙方情緒都如此激烈的場合中,人們的感知會出現偏差,立場不同,事後的回憶也會出現偏差,後期所還原的真相,也未必就是真相。廣苼曾說過她是期末考試前夕6月14号被實施了暴行,那麼合照的5月3号到6月14号之間,她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呢?
俞今合上了日記不敢再看,這本日記是廣笙人生的一部分,而她的人生如此短暫,将将開頭便已結束,廣笙也曾是無憂無慮的少女,關心的隻是校服太醜和教導主任是個秃頭這種沒營養但是有趣的小事;彭琅也曾是正常的高中男生,在廣笙的叙述中,雖然怨恨彭琅的行為,但對彭琅仍有一定的正向評價,彭琅個子高、長得帥、籃球打得好,很多女生都喜歡他,廣笙從未料到在這樣的皮囊之下有着不堪的靈魂。她有沒有被表面的彭琅吸引過?她有沒有懷疑過自己?她有沒有責怪過自己?俞今好像透過廣笙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被羅弋無端傷害卻找不到原因,妄圖在他人的評價和叙述之中以第三人視角厘清對錯是非,卻失望地發現均是徒勞,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完全的對和絕對的錯,隻有複雜的人性互相牽絆,織成了一張錯亂的網,最後卻被輕描淡寫地拂去。
要不要把這本日記交給警方呢?作為律師的俞今竟然猶豫了,之前明明交出案卷材料時十分果斷,但看着這本布滿使用感的日記,沒辦法把它簡單等同于一些潛在的證據或是一份紙質材料。為什麼要寄給自己呢?這是她心裡最大的疑問,總得來說自己和廣笙的交集并不多,隻是曾經的代理人和微博互關的網友,不能算得上是熟悉,這種私密的東西難道不應該交給更親密的人嗎?俞今把日記本拿在手裡翻轉了一遍,她心裡有種預感,這是廣笙刻意為之,一定有原因。她透過日記本的保護套摸到了一些細微的凸起,打開之後在日記末頁的夾層中發現了一封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