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娘沒敢再看沈汀,隻朝馬正民道:“隻有沈汀一人。馬縣令,我所言句句屬實!”
好得很,沈汀算是明白了,她擡眸,看冷面的吏人,看門前竊竊私語的百姓,看馬正民醜惡的嘴臉,視線最後淡淡掃了一眼顧大娘。
吏人推着沈汀往外走,許是因為穿越和後腦傷口的緣故,沈汀隻覺得頭痛欲裂,周圍的聲色漸漸糊成一團,滿滿脹脹地塞在她的腦子裡,唯有馬正民的那句“你對父母積怨已久。”還跟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
“馬正民,你對得起寒窗十年換來的這身青袍嗎!”
将将被吏人拖着邁過門檻時,沈汀耳邊忽地炸響赤箭的聲音,她擡起模糊的眼,遙遙地回頭看向被吏人鉗制的婦人。口中的一聲謝謝還沒出口,便脫了力。
昏迷之前,她聽見馬正民含着笑意道:“怎麼對不起呢?赤箭同沈汀常常挑戰縣中秩序,如今我也是為民除害啊。”
他一手指指顧大娘,又指着不遠處的長刀,朝周圍百姓道:“人證,物證俱在。沈汀犯了'惡逆'重罪,因她精神失常,本官亦心痛之,由斬刑改為絞刑。”
這番話一出,還在竊竊私語的百姓們卻都安靜下來了。衆人覺得馬正民做法不對,卻又因麻木多年,沒力氣再去争辯。
馬正民正要打道回府時,人群中卻忽有人輕聲質疑。
聲量不大,語氣卻因過于安靜的環境顯得極為不善:“馬縣令不升堂便定了罪?據草民所知,死刑還得上報州府,由其複核才可決定。”
将要昏迷的沈汀本來已心如死灰,忽然聽到有人為她辯解,不多想便咬破舌尖,強行讓自己清醒起來。她順着聲音望向人群。
一身布衣,平平無奇的臉,唯有一雙眼亮得出奇。在他身側,還并肩站着一名男子,不過他的視線沒落在沈汀身上,反而觀察起馬正民來。
馬正民哼了一聲:“本官就是此地的天!這風由我喚,這雨由我下。我順應天意為民除害,又何須讓他人知曉?”
您臉還挺大。沈汀忍不住送了個白眼。
再看向那人時,卻隻見他朝馬正民作了個禮,便同身側的人一前一後隐入人群離開。赤箭此刻也歇了下來,掙脫開束縛他的吏人,紅着眼,看了一眼沈汀後,竟也頭也不回地走了。
頭越來越疼,沈汀擡頭,門前挂着的燈籠在她眼中漸漸由紅轉綠,幢幢燈影混着人聲再一次如潮般侵襲着她的五感。
隐約中,她似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播客主持的聲音:“這就很有意思了,原文是這樣說的:'我呼渡時,緣從我生;汝肯渡時,緣從汝起'————”
又聽見播客聲音了……沈汀暗暗想,這次總能回去了吧?
她那幹淨得沒有血的手機,她那群沒心沒肺的狐朋狗友,她那煩死人的工作————沈汀簡直要哭了。
“她怎麼還不醒?”
“可能心大吧。”
“誰知道她多久去妙堂?”
朦朦胧胧又聽見人聲,沈汀終于回到現世,她感激地睜開眼,此後我一定好好工作,在殡葬行業中發光發熱——
“她犯了'惡逆'重罪,按照馬正民那個狗東西的習性,怕是明天就得去咯。”
“什麼!”沈汀猛地坐起,大喊一聲。現代殡葬行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嘭”一聲滅了。
“縣牢重地,不得喧嘩!”巡監的獄卒冷聲提醒。
沈汀蔫了,看着身下發黴的幹草,身上半舊的囚服沉默又沉默。
“姑娘,你怎麼犯的事?”對面牢房的犯人搓着石粒,挂在臉側的頭發散亂,整個人坐在陰影裡,氛圍陰濕,語氣卻很是活泛,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沈汀的頭被縣獄大夫粗略處理過,已經不太疼了。她木木然擡起頭問:“有精神病的人最多能減刑到什麼地步?”
“諸癫狂殺人,得減死罪一等。”獄卒巡視一圈,抱臂站在沈汀牢獄前解釋,複又道:“你弑父母,屬十惡重罪,不在減刑範圍内。”
沈汀聽了,沒多大反應,默默地把幹草堆在身下,在所有死刑犯的注釋下,安然躺了下去,事已至此,先睡覺吧,沒準明天一睜眼就是出租屋快掉渣的天花闆呢?
那人自讨了沒趣,奚落道:“兩眼一抹黑看不見前路的人,竟還這麼淡定。難不成你還有門道?”
“隻是初步審問過我,堂都沒升呢。”
沒想到那人聽了,一邊搖着頭笑,一邊将手上的鐵鍊擺在一邊:“馬正民是個什麼東西,你還指望他能還你清白?此地乃德縣縣獄專關死刑犯的地兒。你在此地一閉眼,趕明兒一睜眼就見到菩薩了。”
沈汀流着淚默默坐起來,漸漸偏移的日光仿若鐘表上的時針,每動一下,便好似在心間敲了一記悶棍。沈汀有點煩躁,下意識摸向右手手腕,卻是一空。
是了,她稀裡糊塗地魂穿過來,在現世常戴的飾品怎麼會一起穿過來?她手上空得有些不習慣。隻好撓撓頭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