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确信自己不是兇手,她隻需要等,等來典獄官的新罪狀,等案件重新審理,等她出獄,一切都有反轉生機。
她如是想着,先前同她說話的對面牢房的犯人忽然提了一句:“你是不是城西沈仵作尋了多年的小女兒?”
“是我。”沈汀原也不想承認,但命案已經牽扯到她的性命上,承不承認也由不得她了。
那個犯人搓着石頭子,狀似不經意地問:“你阿姐還好嗎?”
“好……吧?”沈汀努力回想,原主一星半點的記憶都沒想起來,不過她卻發現了另一個疑點,父母被殺,妹妹下獄。這樁案子從始至終都沒見過“姐姐”的影子。
沈汀不願放過任何一條線索,終于擡頭好好看着對面的那個犯人,形容實在粗糙,牢内光線昏暗,她實在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和她認識?”沈汀試探着抛了個問題。
那人卻不說話了,将手上那些碎石子一扔,翻了個身,沒再回沈汀。
莫名其妙……沈汀松松緊繃的身體,看一隙日光從牆角踱到身前,直到牢内燭火次第亮起,才有匆匆的腳步聲朝這邊趕來。
沈汀立刻打起精神,典獄官一步步朝她走來,手上卻沒拿任何東西。
他臉色憔悴,面對沈汀扯出了一個奇怪的笑:“馬縣令——
死了。”
“死了?!”
這條消息把沈汀的腦袋嗡一聲炸了個空白。她的案情才剛剛放置案頭,縣令便先一步暴斃在家中,這算什麼?
“算你倒黴,本來縣令被兇手剝皮而死,你已經脫離了殺人嫌疑,可那位顧大娘卻一口咬死親眼看見你執刀殺人,加上除了她之外你也是兇殺現場的唯二在場人,所以你還得在這裡待一段時間。”
“縣令死後,誰來接管縣衙事務?”
典獄官看她一眼,道:“馬縣令死後,由秦主薄暫時統管。不過他這人……”
不過這位秦主薄跟馬縣令混了那麼多年,隻知阿谀奉承,科考裡練成的本事早忘在錢眼裡了。典獄官想起同秦主薄打的交道,到底還是沒忍心同沈汀說實話。
打更聲遠遠地蕩過來,不遠處油燈裡的燈花爆閃一瞬,沈汀的面隐在牢後,看不清神情。她機械般地道了謝,有些不知所措。
她覺少,因工作原因也總睡不熟,因此隻撚着身下的草席翻來覆去地假寐。昏燈搖曳,沈汀看着暖光有些想哭,夜深了,牢房内針落可聞,不知從哪飄來的不成調的歌聲不鹹不淡地把她沮喪情緒沖淡。
沈汀閉眼将淚狠狠抹在手背上,振作起來,低聲同此前奚落過她的人說話:“你是不是很了解我家?”
蚊子般的哼唱聲斷了,他似乎有些意外,把鐵鍊撥到一邊,側起身體回話:“一點點。”
沈汀不是坐着等死的人,她想通過這個人了解了解沈家究竟是什麼狀況,這樣以後她為自己開脫才有話可說,不等她繼續發問,那男人的聲音又慢慢悠悠蕩過來:“沈仵作獨斷專行,性格陰晴不定,你姐姐在他手底下吃了很多苦。雖然對家人态度惡劣,但卻是德縣數一數二的仵作。”
“你們家常常吵得雞犬不甯,旁人忌諱沈家風水,自然也不願摻和。若論關系不錯的人,隻有那些殺豬殺魚,沒事跳點大神玩玩的兇神惡煞了。”
看來是找不到人求助了,沈汀忽然想起赤箭最後望向她的一眼,一點酸楚漫上來,好似又見故人。她沒了法子,又不肯重新歸于寂靜,于是又挑了個話題:“你覺得,我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下他沒秒答,低頭扣着冰冷的鐵鍊默了好一會兒:“是個好人吧。”
沈汀看在眼裡,原來情之一字千古也未變過。她識相地閉嘴了。
直至天邊泛起一點魚肚白,牢内才又起了熱鬧人聲,沈汀凍了一宿,眼皮最重時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這邊請……是是是……她是說要翻案……供詞不對那也沒辦法不是……這裡就是了——”
沈汀靠着牆睜開眼,隻見青色的一道人影站在牢外,等他再離得近些,蒼白日光融了點點渾黃燭火,将來人的面龐一點點映清,鐵牢外,一雙如玉的眸輕輕朝沈汀望來。如同青竹輕點水面,沈汀心一癢,覺得此人有些面熟。
他往前一步,昏黃的燭火拓下他長直的睫毛,那顆淺淡的眼尾痣仿若入水之石,在沈汀腦海中激起好一圈漣漪。
哇塞,是老鄉!沈汀喜出望外,冷了許久的臉輕輕一笑,引得周圍獄卒皆倒吸一口涼氣,以為這個女人終于瘋了,要和新任提刑官拼命。
“方钰!這樁案子有蹊跷,我冤枉啊!”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牢前獄卒們高聲喊的一句:“卑職見過提刑官。”
兩道的聲音猛地撞在一起,引得燭火都為之顫了顫。提刑官皺了皺眉頭,退後一小步,在她熱切的目光裡回了一句:“好吵。”
沈汀:?好裝。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那希望福利院呢?還有印象嗎?”
方钰擡袖壓壓眼角,向前邁了一步,盯着沈汀仔細看了一會兒才道:“除了昨日,我們應該不曾見過。”
這話一出,沈汀雀躍的心又沉寂下來,他離得近了,她隔着牢門,才看見他眼下淡淡的烏青。是了,馬縣令離奇死亡,連夜破了一樁奇案的提刑官那有時間同她叙不知所以的舊?
她真的一個人穿越了。
方钰問:“你要翻案?”
“是。”
“看訴書上說,你知道兇手是誰?”
沈汀硬着頭皮答是,兇手經過追查不就知道是誰了嘛,她給自己洗腦邏輯沒問題。
牢門被獄卒打開,沈汀頂着刑犯的各色眼光出來,不卑不亢地在方钰面前站定。方钰不帶感情地盯了她一會兒,才點點頭道:“走吧,案情再耽誤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