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沉默着跟在方钰後面,稍稍擡頭看他清俊的側顔,一時也摸不着頭腦,她這是遇見了方钰祖宗呢,還是少年時期的方钰和她分别多年,已經将她忘了?
初春的寒風還沒消弭在新蕊中,沈汀剛一出縣獄便無情地被散亂的頭發扇了兩巴掌。
方钰走在前側,恰恰把風擋住了,他匆匆行至一匹馬前,問:“兇手是誰?”
沈汀:“……”
早料到是這麼個情況,方钰倒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牽着馬繩又問:“你身為沈仵作的女兒,會驗屍嗎?”
沈汀的笑容僵了,她眨眨眼,心道:“我隻會遺體美容,這可以說嗎?”
方钰點點頭,歎口氣,一把把沈汀撈上馬,扶穩後駕馬而去,沈汀喉嚨裡的一句“我身上好多血”還沒出口,便像扼住了命門似地不敢動了。
她其實有些怕馬。
***
義莊修得不算簡陋,許是在地方來看,方钰官階較大的緣故,他們還沒到門口,遙遙地便見一群人在門外候着。沈汀白着一張臉,盯着不遠處的包子攤移不開眼。
方钰沒停,到了義莊門前翻身下馬後又将僵硬的沈汀扶下,轉身朝小厮吩咐了些東西,便領着沈汀往義莊内去。繞過庭院,在廊下輾轉幾次。便到了義莊專用停放屍體的房内。
房間狹窄,屋内不知是誰提醒了一句,秦主薄,顧大娘和背着木箱的仵作齊齊轉過身來。方钰朝他們點點頭,自然地帶着沈汀進了門。
“大人,這,這,您怎麼把她這個瘋子帶過來了?她此前仗着智力問題,同赤箭那潑辣女人鬧了好幾次。”
沈汀衣裳還沒換,日光坦蕩地落在她身上,把她映得恍若地府修羅。沈汀沒說話,站在方钰身側兇神惡煞地朝秦主薄瞪了一眼。
秦主薄看了眼冷淡的方钰,好似被掐了脖子的雞仔,雙肩縮着,識相地沒再開口。
“周仵作,請吧。”
那人慢吞吞答聲好,在停屍床前銅盆内點燃皂角,蒼術才放下木匣,穿戴好粗布手套才将屍體上的白布掀起。頭頂發髻,眼球,鼻口,喉舌,仵作動作漸漸往下,到了隐□□,方钰本想側一下身子幫忙擋住一些,沒想到沈汀伸出一隻手又輕輕把他撥開了。
沈汀一臉莫名,臉上清白得很,這樣看來,仿若是方钰多此一舉了似的,他擡手按了按唇角,繼續等仵作驗屍。
正側左右皆細細驗完,仵作又從木匣裡取出兩個瓷瓶,用小勺舀出,用火烤得極熱後細細地敷在三人屍體上,再用醋紙貼好,才退後一步。将手套取下。
“回大人,三名死者的創口皆是死後傷。唯一不同的是沈闊及周良仙身體還多了一味毒。”
方钰淨了手,抿唇往前走了兩步,打算看看屍體。沈汀額角一跳,念在某人都不記得了的勞什子情誼出手拉了他一把,提醒道:“不戴手套直接碰遺體?細菌很多的。”
方钰這才收了手,尴尬得離沈汀遠了一點點。
主薄見他們行為舉動自然親昵,絲毫不避諱男女大防,眼珠一轉,朝方钰道:“方大人,沈姑娘。目擊證人顧田埂下官找來了。”
顧大娘還是有些怕沈汀,側着身子朝方钰行了個禮:“回大人,當日确是隻有我與沈汀兩個活人在現場。”
“我看這地方晚上熱鬧得很,怎麼會隻有你一個人?”沈汀發問。
“沈仵作嘛,雖然驗屍技術很好,但終歸也晦氣不是?那誰能沒事就往您家晃啊。也就我被派了送水晶脍的差事……”她話越說越小,到了後面扭捏得近乎蚊鳴。
沈汀可還記者她中氣十足的那聲指認,猛地往前一步,怕是都要将臉貼在她眼球上:“是嘛,那你為什麼不敢和我對視?不是心虛是什麼?”
她猛地一驚,捂着胸口後退了好幾步,還是秦主薄插了句嘴:“顧娘子容易受驚,姑娘可别吓了。”
方钰在問:“你到沈家時,可有聽過什麼不尋常的動靜?比如摔打聲,争吵聲?”
顧大娘搖頭,正要說話,又礙于一旁的沈汀不敢直言,隻道:“我去時,見整個屋子都黑了,唯有沈汀一人拿着刀站在前院。奇怪之聲更是沒有,隻是沈汀還在抽泣。再說了,在沈家聽見摔打聲更是尋常事。”
說話間,仵作将屍體上的敷料撤下來,馬正民身上蒼白,隻有腹部一處沒了皮。沈闊四肢蒼白,面上,腹部都沒了皮膚遮蓋,露出深紅肌肉,周良仙的皮膚卻是極為青黑。一團一團地淤積在四肢,鎖骨和胸前。
方钰也懂一些驗屍之法,不等仵作開口,他便回憶仵作驗屍時的屍體反應問道:“沈闊常常對周良仙施暴嗎?”
他眼看向沈汀,意在讓她回答。
沈汀這下收了頑皮勁,努力回想着,回想着——腦袋裡一片空白。她有些沮喪:“我神智雖在那一夜清明,但我不記得顧田埂指認我之前的事。”
努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顧田埂心梗了。
還是秦主薄巴巴地答:“是啊是啊,沈闊對周良仙不可謂不殘忍,但女人嫁雞随雞——”
沈汀猛地飛來一記眼刀,秦主播又莫名其妙地閉嘴了,真奇了,怎麼沈汀反倒處處壓了他一頭。他開口續道:“嫁狗……”
這下是方钰淡淡地朝他看了一眼。
秦主薄認命閉嘴。
仵作整理完屍體,将醋潑在銅盆的炭火上,在乍起的煙塵裡過了兩步,朝方钰道:
“馬正民,年四十有六,性别男,緻命傷為脖頸刀傷。死亡時間大概在酉時八刻與戌時八刻。
沈闊,年三十有四,性别男,緻命傷為砒霜。食管及腹部均有灼傷。死亡時間大概在未時到酉時。
周良仙,年二十有八,性别女,緻命傷為砒霜。後背有刀傷,身上多青紫痕迹,為生前傷。
兇手應是先下毒,然後再剝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