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頌安手中的劍忽地一抖,清亮的劍光偏移到沈汀面上,他後撤一步,喉舌在那瞬間幹澀:“你……”
方钰聽他語氣不同尋常,也回了頭。卻見沈汀一手抓着血紅的珠花一手撐着桌沿緩緩站起來,她拒絕了小茶博士的攙扶,也沒看有些怔愣的方,蕭二人,隻是低頭一步步從昏暗的房中踏出來。
她乜了一眼被蕭頌安推倒在地,尚還有些驚恐的住客,将印在房門外的血手印随手抹開,接着踱到方钰身側,朝底下還有些不肯散去的好事者擡了擡手,道:“一點紅曲粉末都能被吓成這樣?”
些微毒素仍舊同惡鬼一般撕扯着沈汀的意識,她不得不将身體倚靠在欄杆上,頭上纏繞傷口的白布散了,飄飄悠悠地粘在滿是水珠木樁上。
燈火昏暗,财帛飄搖似鬼手,沈汀接過方钰遞來的藥丸咽了下去,垂眸盯着樓下飄搖燈火緩了一會兒才冷聲道:“把他們都喊來,店長,小二,住客,一個都别少。”
“我要指認有人謀害我們尊貴的——
提刑官。”
她眼波一轉,潦草朝方钰勾了個笑,此前眼中的和善全然不見,蕭頌安遠遠看着,不由自主捏緊了劍柄。
“約摸申時,有人以‘隔壁方公子’的名義為我叫來一壺茶。一刻鐘後,我毒素發作,恰恰方钰此刻趕回,第一個闖進‘命案現場’。若我死亡,這殺人嫌疑不就名正言順地落在政績令人眼紅的提刑官身上?”
店長捧着入住登記表滿身冷汗地趕來,朝方钰,蕭頌安行了禮,抖着手按着沈汀的話将這兩天的入住情況翻了個遍,有些絕望地道:“方二,方四,方通明,這都是前月就已退了房的……”
沈汀這黑帽扣得高,誰敢謀害掌管州縣平假錯案的提刑官?借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這麼幹!想到這,店長手中的冊子更是翻得嘩嘩響,好巧不巧,還真讓他翻到了今日午時的登記信息。店長手一抖,反倒把舌頭咬破了:“大輪,這這這!”
蕭頌安聽那大舌頭偏頭笑了,道:“午時我們一行人同秦主薄在義莊驗屍,如何分身過來定房?店長可記得來者聲色樣貌,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配飾?”
“不是啊!這這這這上面說的定房人是沈厭寐啊!”
這名字一出,氣氛頓時冷寂下來,德縣就巴掌大的地兒,沈汀全家被殺,出嫁女兒失蹤生死不知,當晚馬縣令亦死于家中的消息早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一個傍晚而已,又是血手印又是對不上名的入住消息,怎麼想怎麼瘆人。
那個倒在沈汀房外的住客兩眼一翻,又喊道:“她死了!肯定是鬼……”
“是嶺南地氣卑濕,春夏之交,牆壁柱礎潤如流汗。你們稱這種天氣為‘回南’。紅曲粉精細研磨後顔色較淡,印在地闆牆壁若非有心很難被注意。回南天一到,水汽滲進來打濕粉末,就成了我們看見的‘鬼手印’。”方钰打斷他,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誰負責登記?”方钰心中大概有了猜想,隻朝那群店小二揚聲問。
其中一個瘦弱男人站了出來,道:“是我。不過我們客棧是德縣生意最好的客棧,再加上開了春,住客來往更頻繁,人流比平時大了不知幾倍,除了特别醜的和特别美的,其餘便如投石入海,一點印象都沒有。”更何況他犯了春困,來人一說名字他便随手記了。
他見沈汀朝他邁了一步,心裡犯她的怵,連忙補充道:“我隻記得那女人身材矮胖,聲音也有些扭捏。穿着藍色羅裙。”
他話一落,難得連蕭頌安也皺了眉,據劉家人的說辭,沈厭寐當日正是穿了藍色羅裙,獨自回了娘家。看來有人在故意裝神弄鬼。
沈汀習慣性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卻忽略了她手上殘留的紅曲粉末,那一抹下巴的紅加上蒼白的面色實屬詭異,店小二們齊齊咽了口唾沫,就差沒跪下求她離他們遠些。
“奇怪了。”她瞧了一圈店小二們,又讓他們将手伸出來仔細檢查了指縫,卻沒見任何異常,甚至連體型和引小茶博士上來的那名店小二相似的也沒有。
沈汀轉身問:“店長,你們客棧所有小二都在這裡了嗎?”
店長讪笑:“自然。我們招聘都是有要求的,相貌醜陋的不要,耳目不明的不要,氣質猥瑣的也不要,志在打造德縣第一客棧!咳,說得有些激動了。我們在客人太多的時候,會招幾個臨時的用用。”
沈汀偏頭看被蕭頌安安撫着的小茶博士,她抽抽嗒嗒地回:“我也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子,隻是我上樓時沒拿穩匣子,險些摔了,他扶了我一把。”
“我感覺他身上的肉有些奇怪……”
她比劃着,皺眉道:“有些太軟了……也沒什麼彈性,跟塞了棉花似的。”
那就不好辦了,客棧人流大的時候招聘臨時工,說明這人熟悉客棧布置和規矩,如今又刻意僞裝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沈汀的目光轉向縮在一團欲哭無淚的住客,怎麼看怎麼幽怨。
她剛剛是有些生氣,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她的生存利益,可如今幾番盤問下來,她的火氣也磨滅了,隻覺得這死案子怎麼那麼煩躁,這死時代怎麼那麼無聊又危險。
方钰同蕭頌安見差不多了,一前一後過來。
方钰帶着小茶博士進去認人,匆匆留給沈汀一句:“别急。”
蕭頌安則端着桃花酥興奮地戳戳沈汀的胳膊:“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