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我說了什麼嗎?”黎修湛閃躲的樣子反倒讓易寶玲平靜了下來。
她理了理情緒,蹲下身去撿掉落在地的茶杯。
身子蹲到一半便被股大的勁力拉開,趔趄着落入一個結實的懷中,她的臉正好撞到對方胸腔,頭頂傳來黎修湛沉沉的帶着不悅的沙啞聲:
“你撿什麼撿?邊兒去。”
易寶玲一動不動的。
讓她邊兒去的黎修湛不知怎麼聞到她身上淡雅的馨香竟是忘了放手,一時靜默無言,尴尬的氣氛越發的濃重。
“少爺,少奶奶,老爺命老奴給少奶奶送東西。”黎修湛從未覺得黎管家粗糙闆肅的嗓音如此天簌過。
他連忙将易寶玲扶穩站好,清了清嗓子,“哦,進來吧!”
“不許撿啊,聽到沒有?”
眼前之人此時别扭的神情莫名有些喜感,易寶玲停頓半晌,“嗯,聽到了。”
黎管家讓人擡着一個木箱子進來,身後還跟着之前溜之大吉的春芽和黎安,兩人垂頭低眼,心裡默念阿彌陀佛——
【不關我們的事啊,是黎管家非要逮着我們過來打擾少爺少奶奶的。】
【看看,看看,少爺的臉多臭啊,簡直比茅坑還臭啊。】
【啊啊啊……】
【要完!】
易寶玲的心思沒有放在他們送來的物品上面,而是趁着他們擺放物件的時候悄然走到銅鏡前,裡面不甚清晰折射出來的面孔并沒有黎修湛所說的那般。
又怕自己看錯,她走到放臉盆的架子上,那裡還有一盆淨手用的清水。水中倒影裡的那張臉光潔無瑕,真的是黎修湛瞎說的?
她狐疑的望向黎修湛叉着腰盯着下人拿東西進來挺直的背影,腦子裡想出了一個主意。
“春芽!”易寶玲叫住往衣櫃裡放衣服的小丫鬟。
春芽害怕大少爺,但是對這個從來都是笑眯眯的,溫柔似水的少奶奶那是親近得不得了,聽到叫她,屁颠颠放下衣服就到了跟前:“少奶奶,您有什麼吩咐嗎?”
易寶玲在春芽耳邊說了幾句,見春芽一臉茫然的樣子,她笑道:“去吧,我有用。”
*
黎父對她可真的是舍得,沒多大功夫,屋子裡就堆了不少東西,櫃子裡被上好綢緞衣衫塞得滿當當的,首飾盒裡也是裝不下的首飾,還有好幾雙款式新穎的繡鞋……還有那一件件秋冬專用的毛茸茸披風,不用摸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
桌子,椅子,甚至地上各放着不少錦盒,将管家送來單子看了一遍後,兩人面對面坐着無言。
縱使易寶玲一貫冷靜自持,在這些閃閃發光的金錢面前還是默默在心中歎了氣,有錢真是好。
她情緒的波動表現于她那雙逐漸迷離起來的雙眼,她不是馬爸爸,做不到對錢不感興趣。
黎修湛倒不對這些玩意兒多在意,就隻是覺得自家老爹大方得有些不正常,被騙了還能對易寶玲這麼好,剝着橘子往嘴裡塞,心說老爹是不是氣狠了,破罐子破摔,将就了?
嗯,一定是這樣!
黎修湛已經對黎父的一系列不正常行為作出了相應的解釋,随後便不再關注易寶玲得到的那些東西。
吃完了一個橘子,黎修湛閑得無聊,起身在箱子裡拿出一個首飾盒,挑挑揀揀拿着一條五彩瑪瑙項鍊把玩,“這玩意兒花裡胡哨的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你喜歡嗎?”
易寶玲機械的轉動眼珠,在她眼裡黎修湛手裡的瑪瑙項鍊已經變成了紅彤彤的毛爺爺,她點頭,“還好!”
這些東西放在21世紀,能讓她去韓國換張臉還綽綽有餘。
随後黎脩湛又拿出一顆鴿子蛋大小綠色珠子,“我爹可真是下了本,這夜明珠咱們家總共就兩顆,上次我讓他給我一顆他都不舍得,倒是給你了……”
“不過,到了我的院子,你的就是我的嘛。”老爹真傻。
易寶玲僵硬着脖子,“夜明珠?”
是那種價值千萬的夜明珠?
黎修湛了然的看着她迷一樣的神情,也是,她是易家的養女,易家又不是大戶,不知道這些東西也正常,他耐着性子為她講解盒子裡的首飾,還教她怎麼辨别真假。
“……這根金钗做工上沒有半點瑕疵,紋路清晰,看這雕工,是出自慕容家之手。這對玉镯也好看,這種玉産自靖西,靖西産暖玉,有安神暖身的效果,你帶上吧,你的手那麼冷。”說着黎修湛就為易寶玲戴上玉镯。
自打黎修湛第一次牽過易寶玲這雙柔軟得不像話的手後,就一直借機時不時要捏一捏。這下又給他找着機會捏自家娘子的小手,他又舍不得放開了。
“少奶奶,您要的東西我……”春芽興高采烈地端着托盤進來。突然一道銳利的視線直射她的臉,讓她的笑容傾刻間僵硬,話都說不太利索,“…………給您!拿!來了。”
咕噜!
視線在少奶奶急忙抽離少爺掌心的手上頓了一個呼吸。
嗚嗚……少爺,我是不是來得很不是時候?
易寶玲眨眨眼,渾然沒有讀懂春芽神情中的苦大仇深,自顧自地接過東西掀開珠簾走到與卧室打通的書房中,在案上鋪紙作畫。
黎修湛狠狠地剜了一眼春芽,遲早有一天要把這個沒眼力勁兒的丫頭給賣了。
“還愣着幹嘛,把這些收拾了,還等着本少爺收不成。”生怕吓到自家醜娘子,又實在覺得郁氣難消,黎修湛隻好憋着嗓子低吼。
*
娘子在作畫,外面陰雨綿綿,出去也沒什麼可以消遣的,黎修湛軟趴趴的趴在軟榻上用手支着下颌。
他的房間是卧房和書房聯通的,中間隻隔了珠簾,軟榻的位置正好對着書房中的書案。從他的角度能非常精準的捕捉到易寶玲全神貫注地神情。
心說明明娘子的臉長得一言難盡,可身上那股娴靜的氣質總是讓人安心舒适,尤其是她認認真真地樣子,真的是很能讓人忽視她的臉,無端的非常吸引人。
娘子還是挺好看的嘿!
懷揣這樣的結論,黎修湛眼皮開始打架,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感覺身上一沉,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娘子!”
軟榻上男人的視線就算易寶玲再投入也無法忽視,她糾結了好一會兒才看過來,便見剛才還壓着聲音低吼的叛逆少年睡着了。
她揮退了春芽,從櫃子裡拿出毛毯為黎修湛輕柔的蓋上。
少年那聲帶着些寵溺味道的娘子叫得易寶玲心頭微暖。
尤其是對方似是做了什麼美好的夢境,臉上挂着憨裡憨氣的笑容時,她嘴角的弧度更是揚得飛起。
“嗯!”從喉嚨裡發出一個音,易寶玲不由一愣。
真是個讓人無奈的少年呢!
*
黎修湛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他是被夢中一個絕美的女子給吓醒的,他居然夢見自家娘子變成了讓出入怡樓的那些狼崽子一看就會流口水的美人。
太恐怖了,要是他的娘子長這樣,他真得繞着城街裸奔三圈以懲戒自己的眼瞎。
在看到仍舊在案前作畫的娘子那張一言難盡的臉時,他松了口氣,還好隻是個夢。
“你在畫什麼,怎麼還在畫啊?”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往易寶玲的方向走去。
恰好完工的易寶玲擡起頭望向他,平心靜氣道,“你醒啦,你看看,我畫得怎麼樣?”
黎修湛好奇的望過去,眼睛頓時直了起來,隻見白色的宣紙上赫然畫的是一幅畫像。
畫上之人不知是怎麼畫的,就算沒有色彩也顯得十分生動自然,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站立在宣紙上。
他的目光在宣紙旁托盤中大小不一的木炭棒子上停留住,就是這些東西畫出來的?
“怎麼了?”易寶玲搓着手指問道。
她在緊張,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嗎?
黎修湛憋着一口氣搖頭,“娘子,你是怎麼做到的?若不是提前知道這是你畫的,我還以為你施了什麼巫術把你自己縮小了放在上面。”
轟!
易寶玲血液一瞬間凝固了,她畫得分明是前世自己的畫像,黎修湛卻說是現在的她。
前世的自己和現在這副樣貌根本就不一樣!
所以他就算看到的是自己那麼不堪入目地臉,還依舊對自己那麼好嗎?
來自易寶玲平靜視線裡暗藏的洶湧,黎修湛不明所以,最終将其歸咎于是他的措辭不對,怎麼能用巫術來形容自家娘子鬼斧神工地畫作呢。
“娘子,娘子!”黎修湛久久得不到回應,揮着手在娘子眼前晃來晃去以喚回她的神遊。
“啊,你說什麼?”易寶玲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茫然,看黎修湛的眼神突然間多了些她也無法形容的東西。
“我說,你畫得很好,不是什麼巫術,别想太多啊。不過,你怎麼會這種畫法我還從來沒見過,比清風苑裡的那兩位老頭兒畫得還要好看。”
清風苑是豐縣最有名的書院,裡面有兩位教書先生還是畫師出生,年輕時在皇宮中專門為皇親國戚作畫。
黎修湛在清風苑讀過幾天書,隻是他對書本沒興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後來也就索性不去了。所以才給人的印象是不學無術,無所事事,甚至是沒出息。
“書上學的。”易寶玲回道。
她現在滿腦子裡都是他明明看到自己的臉是張有礙觀瞻的醜臉時,對自己純粹自然和煦的态度。
這位少年比她想象的還要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