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時逾白都去集訓了,沈清梨很久沒有在看到他。
平時去喂喂李子,鏟屎結束,她就回家了。窗關得半掩,隻留一道縫隙。風從縫裡鑽進來,夾着雨洗後的潮氣,帶動窗簾邊緣一下一下輕抖。她靠在窗邊,手裡還捏着一張紙,剛從茶幾上翻出來,是手工偶的初稿,邊角已經被揉得有點軟。
這就是以前給劇組做的那套手工偶,當時,是劇組主動提出讓她做一場“偶人與角色精神”的設定。來談的是副導演和編劇,不是制片。他們說:“我們覺得,如果‘看不清的修者’隻是打打打,那就跟所有劇一樣了。可你給的偶人,我們在它身上看到了‘不是戰鬥的感知’。”
那是年度最佳修仙劇,她做的那套偶娃給角色加分不少。
沈清梨記得那句話裡,“不是戰鬥的感知”這幾個字,像釘子一樣,在她心裡釘住了。
她于是答應,在展覽尾聲處做一個自己的小區域,展示三隻全新偶人。
但是那些偶娃在給到劇組的時候,她沒有寫介紹,但是現在做的這些,沈清梨反而再其中增加了很多設定。
那時候和現在也沒什麼差别,也是雨剛停,雲還沒散盡的時候。
沈清梨正想着,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細碎、有節奏,帶着一點點停頓。像有人在确認每一步的位置。
她擡頭,透過玻璃看出去。
果然是他,這是訓練中間的休息,還是訓練完全結束了?
沈清梨好奇的很,她沒想到他會從這個方向走來——那條巷子不是最近的路線,繞了一圈,像是特意多走了一段。可他不是愛繞路的人。
他走得很穩,但慢。她知道那不是腳步問題,是一種節奏,是他習慣在訓練和非訓練之間切換的一種方式。
從沈清梨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頭頂微濕的發絲、肩膀輪廓、那件常穿的夾克——顔色低調,線條硬朗,像他本人一樣。
沈清梨忽然意識到,兩人很久沒有單獨聊過了。
風從她指縫間刮過,她下意識收緊雙臂。
時逾白從樓下拐角走出,單肩背包,步子不快。他的頭發在陽光下近乎發白,像是羽毛在被光剪出的邊緣。
他那張臉在她看來早就熟悉得不需要确認:顴骨不高,眼尾有一道天生下垂的線條,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總有些平和的倦意。但他的嘴角線條很硬,下颌也是。那種面相給人一種——“并不輕易認輸”的錯覺。
沈清梨目光順着他腳步移動的方向看了一會兒。
時逾白忽然在樓道邊停住了。
他像是忘了什麼,又像在聽雨後的風聲。
沈清梨下意識往窗外探了點。
下一刻,樓下一聲驚呼打破了午後的靜音。
“哎!小心——!”
她猛地看過去,隻見一個快遞箱從對面樓道的斜窗掉下來,擦着欄杆砸向他。
時逾白立刻側身,迅速躲開了大部分沖擊,但箱子的一角仍擦到了他的小腿,他順勢蹲下,撐地穩住身形。
沈清梨心裡一緊,沒多想,幾乎是沖出門往樓下跑。
她穿着拖鞋,濕滑的樓道磚面把鞋底打得啪啪作響,跑到一樓時他正站起來,撣了撣褲腳。
他的褲腿被蹭出一塊白,裡面的皮膚略紅。
沈清梨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幹淨紙巾,遞過去。
“你……還好嗎?”
時逾白沒說話,接過紙巾時指尖碰到她的指背,那點溫度像是從潮濕的空氣中拎出的一縷熱。
他擦了擦,低頭看傷口:“沒出血,隻是紅。”
“你怎麼會站在那裡?”
“我聽到有人關窗。”他擡頭看沈清梨,“我想聲音應該是你的。”
“你……知道我在樓上?”
“我感覺你一直在看。”他說,“習慣了有人盯着。但你看得太安靜了。”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像一棵樹。”
沈清梨沒來得及反應,隻覺得心跳突然被撥了一下。
不是因為這句奇異的比喻,而是因為他用了“太安靜了”這個詞——那幾乎是她描述他動作時最常用的詞。
在他接過紙巾前,沈清梨蹲下來幫他看了一眼小腿——褲腳撩起來,是一塊擦傷紅痕。
“要不要回屋擦點藥?”她聲音很低,怕吓着他。
“沒什麼的,我都有藥。”他回得更輕。
沈清梨頓了頓,把紙巾輕輕按上去,指腹的力道控制得極輕,像是怕他會碎掉。
他沒動,也沒躲開。
他笑了一下,沒有擡頭,隻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住。
他沒回頭。可沈清梨知道他在等她。
沈清梨沒有說出口。
隻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腳步沒再拖慢,但也沒有走快。
陽光從樓道上方透下來,斜照在他左腳鞋面上。那隻鞋的顔色淡了一點——因為她剛才看的方向,正好是順光。
沈清梨一直等他走出她視線盡頭,才回屋。
回到屋裡,她打開手機,把那張剛才拍下來的照片——他在樓下站定、陽光切線的一瞬——設成了鎖屏壁紙。
背景模糊,隻有肩膀的弧線清晰。
沈清梨把它命名為:
“山川安靜的時候。”
他回到房間後,把球鞋放回玄關鞋架。那隻左腳的鞋,前頭比右腳多了一圈淺黃——是剛才站在光裡的那一段灰塵。
他沒拍照,也沒擦掉,隻是站了一會兒,看着它。
然後他關了燈。
……
沈清梨剛擦幹手,準備把切好的山藥片放進電鍋,門鈴響了。
不是快遞員,不是鄰居,開門那一刻,她看到門外站着的,是時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