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輕輕說:“我覺得最後那個畫面,有點像那隻偶娃。”
另一個人應聲:“是啊。連背都是低的。”
沒人再多問誰是作者,也沒人猜“原型是誰”。這次,暫時所有“靠近”的人都停在了邊界。
燈光重新亮起時,沈清梨擡頭,他剛好也轉過身,隔着半個展廳,兩人四目相接。
時逾白沒笑,隻是點了點頭,像是确認沈清梨也在,她沒有走過去。
但沈清梨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緩緩将視線移向那隻偶娃,光從展區上方流瀉下來,落在它的額紋上,那是她縫進去的金線,像在回應一句:
“你沒有說我是誰,但你知道我在。”
……
展廳人漸漸散了。
燈光重新回到常規模式,昏黃、不打擾,空氣裡多了一點殘留的腳步熱氣。
沈清梨站在展示區最後一塊灰牆旁邊,偶娃已經被布簾遮住,策展人陶念讓她留一下,說要安排後續打包細節,她等着,蘇還走過來,把紙杯遞給她:“你手好冷。”
“有點。”
“你剛才是不是一直在等時逾白?”
沈清梨沒說話。
蘇還靠在牆上,看她一眼:“時逾白來,是自己來的。”
沈清梨還是沒說話,但她眼神落在不遠處,那片昏暗人群縫隙之中。
時逾白正往出口方向走,他沒有主動朝沈清梨靠近,但他的腳步比所有人都慢,像是在等——或者給她一個決定。
沈清梨沒動,直到他走到門邊那塊燈光被切開的斜地時,她忽然開口:“你走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時逾白停住腳,回頭看沈清梨,燈光打在他背後,臉在陰影裡,白發微亮。
“你來了嗎?”時逾白說。
沈清梨點頭。
“我看見了。”
時逾白說完這句話,沒繼續等,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沈清梨沒有叫他,她隻是拿起紙杯,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展館。
沒有交談,沒有并肩,但她的腳步慢下來時,時逾白剛好也在前面減速。直到他們在展館外那片榆樹下并肩站定,夜風拂過,她低頭喝了口水。
“你什麼時候決定來的?”
“你進場那一刻。”
“你那時候在?”
“我在最暗的地方。”
沈清梨擡頭看他:“你不怕被拍?”
“我沒站出來。”
“可你沒躲。”
他側頭看她:“你也是。”
沈清梨沒再說話,但她往他那邊靠了一小步,像是風把她吹歪的方向,也像她自己選了一個不需要解釋的位置。
時逾白沒有動,也沒有後退,隻是輕聲說了一句:“你不用叫我。我會走向你。”
……
與此同時,展館後台。
蘇還和江直正站在投影幕卷起後的後場空間,燈光微弱,牆面漆灰色,像誰壓低聲音說話的氣場。
“你今天來,不是為了看展吧?”蘇還靠在台階邊緣,語氣不高。
“我來确認他們兩個,會不會在同一個空間裡同時出現。”
“你總是這麼用‘觀察’來替代你對别人的信任。”
江直沒說話。
蘇還繼續:“你就是太功利了。你對時逾白就是這樣,而現在你又想投兩人,你擔心他們不是‘彼此’,擔心兩人不是可以轉化的‘情緒版本’。你總是這樣把一切事情都想的,啊,應該是當作一個生意嗎?”
“你确定我功利?”
“你不是嗎?”她頓了一下,“但你永遠不說你不是。”
江直終于擡頭看她。
“那你呢?你不也在她身邊觀察那麼久,卻從不告訴她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她走得太慢。”蘇還咬字更輕,“不是怕她摔,是怕她一個人走完。”
江直低笑了一聲:“你比我溫柔。可我沒說我不關心時逾白。”
“你隻是還沒有用生意的手段代替真實的關心。”
他們對視一秒,都沒有再說話,不吵架,也沒和解。
他們隻是像兩種不同的燈光——一個冷,一個暖,彼此照到彼此,卻不交融。
……
次日,雨下的有點大,街道被雨洗過,地面反出路燈的金光。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誰也沒說話。風不大,沈清梨身上的薄外套被吹得貼住身體,她把袖口拉高一點,手藏進兜裡,豆豆被放開拉鍊到處溜達,像是帶着她的情緒跑走了。
注意到了她,時逾白側頭看她一眼:“你怕冷?”
“我是怕你不穿厚一點。”
“你不冷就行。”
沈清梨輕輕笑了一下。
他們走到街角紅綠燈前時,燈還沒變。她站在他左側,風吹過時逾白發尖,沈清梨忽然想起展廳裡那隻偶娃,也是站在那樣的一束光裡,像站了很久。
“其實我想問,你是特意來的嗎?”
“難道你不是嗎?”
時逾白看她,眼神沒有笑意,但有一絲疲憊後的放松。
“今天展出的時候,我看到很多人看你偶娃,有人猜出是誰。”
“你介意他們猜出?”
“不介意。我介意有人在你身邊的時候,還以為那不是你做的。”
“你是說你自己嗎?”
時逾白點了點頭:“我不想在你被看見的時候,我被人當作隐形人。”
她慢慢停下腳步,兩人站在路燈下,光拉出兩道影子交疊,豆豆的影子跑過去又折回來,在他們腳下繞了兩圈。
“那我們是不是該給它起個名字了?”她說。
“關系的名字?”
“如果你願意。”
“我不知道起什麼。”
“那我們可不可以就說——我們是彼此承認的。”
“還沒說出口的那種?”
沈清梨點頭。
“那我同意。”他說,“我承認。”她頭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一眼。
“你不怕被别人拿你說這句話做文章?”
“我隻怕你不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