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個勾起謝知之不愉快回憶的問題。
她發現自己其實至今都還沒有徹底接受這個問題應有的簡短答案。
謝知之斟酌道:“很正式地走散了。”
“聽起來是正式絕交了的意思?”裴率直言不諱完還追問,“為什麼?她既然是你失去大部分記憶都還記得的朋友,應該很重要吧。”
“你還年輕,宿主。不知道這世界上的人事物,是可以一邊非常在意,一邊接受失去的。”謝知之盡量用輕松的口吻總結道。
“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當斷則斷的好。”
見裴率已經選好一本行楷字帖,她自然便往門口收銀台飄去。直到被限制扯回還停在原地的裴率身邊,謝知之才意識到不對。
“宿主怎麼不走?”
低垂的濃密長睫在眼下投出灰色陰影,暫掩住主人偶然流露的頹色。裴率重新擡眼再看向她時,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已經收斂到隻能看出心情不佳的程度:
“下次不要頂着這張臉說這種話了,系統。”
這話有什麼問題?謝知之被裴率少有的嚴肅驚得反思了一秒:确信沒什麼問題。
看在前一晚剛得知的裴率原劇情結局的份上,她不理解也決定尊重,沒有過度追問。
回家的路上,兩人各懷心思,不約而同地沉默,走着走着就拉開固定在了一兩米的距離。
到家,裴率就洗漱回房一條龍,關門落鎖後才隔着門闆悶聲解釋:
“今晚心情不好,讓我自己待着。”
“是我晚上不小心踩到裴孔雀的尾羽了嗎?”聽着房間裡很快傳出的遊戲連敗聲,謝知之問0807号,“白天他好像狀态還很OK?”
0807号道:“……青春期少男是這樣的。用戶受苦了。”
星期天的午飯和晚飯休息時間,大家抽空完整地排練了兩次《孔雀東南飛》。
之前線上對詞,隻是各自把自己的台詞簡單地讀過一遍,大家的體會還很流于表面。
等線下正式排練,台詞加上神态動作,聲情并茂地演繹起來時,一下子有了劉蘭芝、焦母和焦仲卿三個角色之間火藥味好濃的感觸。
就連焦母強制要求二人分開,好像也是三個人賭氣上頭後說話不留餘地,最後話趕話趕出來的結果。
星期一早上前兩節課都是語文,連堂最适合表演完就上課。
《孔雀東南飛》雖與初中所學的《木蘭辭》合稱“樂府雙璧”,但與《木蘭辭》所叙的女性從軍建功立業,勵志熱血的故事不同,《孔雀東南飛》講的是一樁現實沉重的婚姻悲劇。
這是一個對現在班上的大家來說,還很遙遠的話題。
負責旁白的同學,念出詩前的小序,也是對這個故事的概括:焦母拆散了恩愛小夫妻,被休棄回家的劉蘭芝誓不再嫁,卻被家人所逼,以死明志,她死後,焦仲卿也随之殉情。
但當台下的同學們看完他們簡短的表演後,總覺得這序的總結似乎有哪裡不對。
飾演劉蘭芝的女生叫淩霜,謝知之研究全班成績的時候,曾在排名表第一行見過她。據何光塵和裴率聊天時提起,淩霜還是學校話劇社團的骨幹成員,演技很靈。
果然,她甫一登場就牢牢抓住大家目光,自訴勤勞辛苦卻不得婆婆心意的表演,很輕易地就将人帶入了情景中。等演到不堪受驅使,不如休棄她回家時,又頗有撒嬌的親昵姿态。
随後上場的白樹版焦仲卿,很有本色出演的意味,直楞楞地杵到了焦母面前。沒有妻子活不下去,非她不會再娶的剖白,按理說應該很動人心弦,但他的表演卻更像不會做人的兒子兼丈夫梗着脖子,激化婆媳矛盾。
焦母雖是男生反串,但把封建大家長的壓抑表現得極為生動,橫眉怒目,捶着桌子表達出了對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憤怒,堅定地要他休棄禍根劉蘭芝。
沒能說服母親的焦仲卿,隻得轉頭讓妻子先回家,過段時間再去接她。
淩霜同學貢獻了本場表演第一段高光:從對丈夫的殷殷叮囑,到離去前和婆母最後的辭别語,與其說是自謙,不如說更像最後陰陽怪氣了一番,靈魂深處的矜傲不屈閃閃發光。然而到了辭别小姑的場面,分離的不舍又是另一種感染力。
焦仲卿送她回家,發誓不相負,她的回應便是著名的“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注]”,又擔憂家裡兄長性格暴躁如雷,或許不能遂她願,讓她等到焦仲卿再來。
歸家後的劉蘭芝說服了母親,替她回絕了他人的第一次提親。等替太守第五子而來的媒人上門來,劉母替她又回絕了一次。
這時,就輪到裴率飾演的劉家兄長上場了。
他原本就是好看得很有攻擊性的濃顔,劍眉眉頭輕輕一壓,攝人的氣場立刻拉滿。責問妹妹為何不考慮再嫁,勸她好好思量的聲音卻顯得很冷靜,像在客觀分析前夫小吏與現求婚者的優劣。到最後問妹妹将來有何打算時,裴率又真演出了幾分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