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她也不再說話,随翻了個身背對着莊九黎,懶懶道:“睡吧夫君。”
她聲音裡帶着幾分困意:“記得明天帶我去學習識毒。”
莊九黎緩緩閉上眼睛,卻并未入眠。
他聽着她輕淺均勻的呼吸聲,像是在确認這一刻的真實。
少女發間殘留的淡淡花香萦繞在鼻尖,讓他想起南诏春日裡最柔軟的那株海棠。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借着月光注視着她散落在枕上的青絲,注視着她纖細的脖頸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麼近,近到隻要稍稍伸手就能觸碰。
這就是他要共度一生的對象了。
莊九黎想,自己可能恍惚間體會到了被下情蠱的滋味。
*
晨光微熹,溫蘿芙發現身旁床榻已空。
侍女們戰戰兢兢伺候梳洗,偷瞄她的眼神都帶着一絲古怪的敬畏。
不管是苗疆的侍女,還是跟随而來的大周侍女,都在擔心她因為觸碰了莊九黎,毒發身亡。
陪嫁的侍女戰戰兢兢地為她插上一支金簪:“公主昨夜可還安好?”
溫蘿芙微微一笑:“還不錯。”
侍女們聽聞此言,放下心來。
這樁婚事一旦出了什麼差錯,倒黴的可是她們。
昨晚估計無事發生。這位大周公主面色紅潤,步履輕盈,全然不似中了蠱毒的模樣。
溫蘿芙也暗自慶幸,還好這位苗疆王儲不似傳聞那般觸之即死——謠言吓死人。
要是沒有那些誇大其詞的謠言,那位公主又怎會讓她這個替身來代受這份“災禍”?
思忖間,溫蘿芙轉過回廊,正撞見莊九黎倚欄編發。
他斜倚在欄杆上,修長的雙腿随意交疊。在他身後,南诏都城依山而建,千百座吊腳樓順着山勢層層疊疊,宛如巨龍盤旋而上,青瓦屋頂泛着粼粼微光,炊煙與雲霭纏綿交織。
晨霧缭繞,薄霧騰起,将他的身影襯得愈發\缥缈。有那麼一瞬間,他就像風過而逝的群山神祇的幻影。
“夫君,你為何不讓那些侍從替你編辮?”溫蘿芙倚着廊柱詢問。
她已經很順口的叫上夫君了。
一隻翠蝶翩跹而來,試圖停駐在莊九黎肩頭。就在蝶翼即将觸及他的刹那,他身形微側,蝴蝶撲了個空,茫然地在空中打了個轉。
“他們怕我。”莊九黎回答。“再小心也難免有傷人的時候。”
溫蘿芙有些慶幸的想,還好她沒有暴露自己是替嫁之人。不然莊九黎根本不會為了她,硬生生将那些暴戾的蠱毒壓抑在血脈深處。
如果他想,甚至可以輕而易舉殺死她。
不過是顧忌她的身份罷了。
溫蘿芙坐到莊九黎身旁,伸手勾住一縷他未及編好的發絲。
“你昨日答應教我識毒,”她突然開口,“卻還沒說要什麼回報呢。”
莊九黎垂下眼簾:“不必。”
蠱術在南诏并非秘傳,這位大周公主要學,由她便是。或許等她見識了那些毒物,自會知難而退。
“那總該禮尚往來。”溫蘿芙堅持道,“我們現在是夫妻,你有什麼想要的?
夫妻?
莊九黎在心底無聲咀嚼着這兩個字。
與她結為夫妻,他内心并沒有什麼真實感。
夫與妻,金銮殿上三跪九叩,喜燭前交杯合卺,最後不過是文書上的墨痕罷了。
莊九黎卻忽然想起曾在市集見過的那些成雙入對的男女,或許那也是夫妻。
或夫環妻腰,或妻攜夫臂。
他曾經遠遠的看了許久,想不明白——和另一個人擁抱是什麼感覺?
為何他們不會因對方的觸碰而惡心反胃?為何不需要時刻壓抑體内蠢動的蠱毒?
也許,隻有這位大周公主是特别的。她是禮法所定之妻,而他當循夫道,所以生理性上接受。
昨夜她發梢掃過他手腕時,他能忍住沒推開,這已經算得上奇迹。
莊九黎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我想要一個擁抱。”
話音未落他就後悔了。
這樣直白的索求,簡直是自取其辱。
大周朝堂的暗湧他并非全然不知。長甯公主不願嫁他的傳聞,還有她驕縱任性的名聲,他都略有耳聞。
眼前女子蛾眉精緻,朱唇點绛,可眼角眉梢間,總似籠着一層薄霧。
莊九黎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覺得可笑。
一個被強塞來的和親公主,一個滿心不情願的新娘,縱是同衾共枕,怎麼會真心實意地擁抱他這樣的怪物?
就這麼簡單?
聽聞此言,溫蘿芙手上一頓,問:“隻需要支付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