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暗黑夜下,那道鳳台木牌高懸眼前。
火把的噼啪聲過耳,催屍的鈴铎聲不絕,延綿于密林中的營帳一眼望不到頭。
牛車外王代玉一刻不敢停鞭,而車内孫若絮與沈卻一左一右穩攥着素輿,時不時打量車後騎馬相随的兵衛。
“還跟着嗎?”王代玉凝着氣問。
沈卻掀簾,沉聲言:“還跟着。”
“将沈意扶穩了!”話音将落,王代玉攥緊木欄,用力揚鞭。
漆黑的天幕像張宅裡沉地的屍身,壓得人喘不過來氣。
月正高懸,透着殷紅不清的血色,照着那輛于崎岖山路間狂奔的牛車。
車輪碾過碎石與泥濘,風在耳邊呼嘯,犬吠與馬蹄聲漸淡,逐漸無聲。
可王代玉胸腔起伏,一刻也不敢停。
漸漸的,眸中闖入灰敗破廟,于風狂掀的垂簾間,所有人都望清了。
她忽而扯住缰繩。
老牛喘着粗氣,蹄子陷入泥地。
“遇之。”
沈卻忙掀簾。
隻見阿娘扶着車身,顫唇言:“去看看……她們還活着麼?”
車内三人明白,“她們”是那六位奴仆。
身後早無追兵,沈卻很快擡步入廟。
殷素坐于素輿間,緩和了半刻氣息,便驟聞熟悉之音入耳。
“夫人!”
廟門内,哭戚戚跑出六人來,為首的正是雲裁與翠柳。
孫若絮掀簾,車外翠柳雲裁與殷素憂切的目對上,淚水隻如斷了線的珍珠。
“依着郎君吩咐,若逃了出去,隻一路朝下奔去,途中遇上屋瓦才可停,好在有座破廟,原以為要再待五日,未想今夜便見着夫人與郎君。”
“快些上車罷!”王代玉終于露了些笑,須臾卻又消沉,“今夜咱們停不得步,得一路奔至淮水河畔。”
暗夜下的奔途再次輾轉不停,牛車内擠着七人,如今再無什麼主仆之分,隻有九個可憐人活下來的淡喜。
膽量與忠誠,擋住了那把懸脖的刀。
兩道山林越發稀疏,孱弱的輪渡聲驚動車内衆人。
殷素睜開眼,于一左一右所隔擋的視野裡,她仍舊望清深沉如墨的那條長河。
“是淮水。”
她低喃。
衆人的心跳與牛車颠簸聲交織在一處,凝望着月色下如銀帶的柔河。
于是,眸中喜色再也按捺不住,轉而一路向下由喉洩出,“是淮水!”
破曉時分的日色終于褪去些蒼黑,而此刻渡岸邊待船許久的雲裁,終于發覺一絲不對。
不止雲裁,破廟裡惶惶安睡過的五人,皆發覺身後蜿蜒小道,再未響起過蹄聲。
“夫人……怎麼未見着阿郎……與餘下的婢仆們?”
本該王代玉出聲,可孫若絮卻忽而轉過眼,替她開口,“沈公仍被困鳳台,因有五人憂懼朝那将軍告密,餘下十人連同他們一道,悉數被挖了膽脾,割耳去目。”
她朝雲裁望去,眸中無狀,“你們可知曉此五人,是誰?”
江浪連連拍案,湧起的寒潮冷得舌顫。
雲裁躲開孫若絮直視目光,用力搓動暖不起來的掌心。
沒有人答這句話。
孫若絮亦沒有。
河面上,一輪迎着晨色的船隻終于在山川間露面。
殷素跟随那道薄陽松懈下心境,轉眸卻瞧沈卻深深凝望來時山路,仍憂心其父處境。
他抿而複擡的唇終于忍不住,朝王夫人低問:“過了淮水,與父親所隔更遠,當真要不管不顧麼?”
王夫人隻撫拍他的肩,亦眺望遠方笑着低答:“要相信你阿耶,阿娘與他所曆之事頗多,知曉他不會行無備之事,他有法子,能平平安安回到咱們身邊。”
是苦笑無底還是深信不凝,殷素并不能知曉,但她憶起張宅東廂房下的燭火,恬靜無聲。
而此刻素輿後垂立的孫若絮,亦将目光挪回至身前女娘的氅絨間。
她想起筆下所書的字。
便忍不住輕垂掌,撫上女娘的肩。
殷素聞動回眸,“怎麼了?”
孫若絮垂眼一笑,“無事,想替你擋一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