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漸散,奴仆各自忙活,須臾暖意密照的閣内隻餘兩人。
殷素視線久落沈卻身間,順之而上,凝望那張臉。
郎君朝她偏眸,似已看透她心間所想,“二娘想問什麼?曾經麼,還是現下?”
殷素眉梢輕挑,正欲出聲,卻不想被忽掀簾而入的仆役斷了話根。
霜雪一路包裹,又踏屋見暖,竟仍不褪寒,隻聽那一字一句冰錐似的,未給她半分緩和,直戳心房——
“宅門外來了位郎君,捎帶封信,言此書需親遞付于沈二娘,方才肯安心離去,如今,人正候于外。”
掌心輕攏的貓尾遭了難,隻聽雪姑怪叫一聲,須臾支起縮着的腦袋怪罪似的望着她。
怎麼會尋到沈宅?
殷素怔了又慌,慌又變疑,蒙住雪姑直挺挺的腦袋,順勢垂眸思忖。
随即,仰目佯裝驚愕,試探着朝屏外問:“送信于我?莫不是打聽錯了人,可聽那位郎君自報了名姓?”
“并未,來時也隻提了沈二娘的名字。”
殷素心沉下來。
此人若是受楊知微囑咐而來,分明不會将信送至沈宅。
那夜走前,她分明定好了送信地方。
可又會是誰?
她尤自暗忖,坐塌間一語不發的郎君忽而起身。
如今,變作沈卻眸光不離她身。
殷素掩好情緒的目同他相撞,卻見那對眼眸洞若觀火。末了,她竟在内慢望出一絲笑意,帶着冬日慣有的雪霧氣。
似笑非笑,似霜非霜。
“走罷,有客千裡傳信,怎好叫人久待。”那席水藍色袍衫朝她走來,須臾推輿而行。
殷素按着氅衣沒吱聲。
閣外是另一番天地。
厚雪作衾,白茫茫滿片。
叫她分不清是被白雪貫日刺得睜不開眼,還是腦中仍停留那雙含着淡笑的眸。
總歸思緒如亂麻,哪處都理不清。
殷素索性一路阖目。
可任她猜遍,也猜不出今日這封信,主人會是誰?
睫羽落了輕碎雪粒,殷素睜眼,望向遊廊。
她忍不住扭頭出聲,“莫非上元,竟有人識得我此番面貌?”
“二娘,此話合該自我口中而問。”沈卻不緊不慢動唇。
殷素一噎,她知曉沈卻定是憶起出宅那夜。
那句“未騙”輕飄飄被他佐以旁話反問。
她自覺不是楊知微,便對宅外人也呈疑态,自然受不得沈卻語中懸藏數落,于是話也問心不問迹起來,“我可未騙過你,我比你更想知曉送信者何人。”
話落,素輿忽地一頓,木輪下恰巧卡着塊碎石,短暫停歇兩人鋒機。
氣氛悄然一滞。
沈卻似得規訓,握緊輿扶沒再接話。
兩人一坐一行,皆沉默。
不遠處,殷素已望見立于檐門下的送信郎,他正仰颌張望,隻打量她一眼,視線便越過她久久盯住身後的沈卻。
直至兩人行至跟前,他方垂頭彎身,恭敬奉上信,“某代我家娘子傳信。”
“娘子”二字一出,殷素本信誓旦旦的心惶然如墜冰窟。
背脊僵直,連膝上指也未敢動。
她随即憶起楊知微脾性,幾乎悔得腸子發青。
隻聽那仆役續道:“娘子言,見沈二娘親啟,方可離去。”
薄信空懸于前,殷素如坐針氈。
況身後那道似有似無的視線,仍久停在身。
叫她如何敢接。
“沈二娘?”送信郎微擡頭,示意她接下。
偏沈卻也彎唇出聲,“二娘怎的不接?大雪寒日,莫叫客人凍壞了身子。”
恰逢北面寒風驟起,像是急促催趕這場交易。
霜寒撲面,發絲紛飛,殷素咬牙接下那封信。
她是為着阿予一事周旋,不叫沈卻知曉無非是不願讓他憂心,亦不願沈宅上下皆為阿予奔走找尋。
她欠沈宅一家人太多,寄人籬下的苦悶不止有一身殘廢。
況那夜管中窺豹,楊知微欲在上元鬧出番動靜,若同她一道露面,憑沈卻如此皮囊,身間必懸風浪。
她此番舉動有理有據,何愁分說不清?
思及此,殷素定心展開信紙,寒風入門,那對低垂睫羽拂動。
紙上二字分明——
巳時。
竟再無旁言。
殷素一怔。
随即捏着信極快将先前一番打算抛之腦後。
“既替娘子送達,某先拜離。”
她裝作未聽入耳,仍垂眸盯着信紙,甚至翻過面對着白皚雪光細細觀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