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非虛言。
五年來,東方禮每下一道傳召聖旨,韶容便變着法子推拒。
時而稱病,時而軍務纏身,後來發覺,還是幹脆利落地打下一座城池來得省事。
于是邊關将士們漸漸摸出門道:聖旨到,烽火起。
他們将軍提着銀槍縱馬出關的模樣,活像是被逼婚的姑娘在逃婚。
一來二去,竟成了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哪是拒诏……”許易歌曾私下吐槽,“分明是打情罵俏!”
隻可憐鄰國諸君,時常在睡夢中就丢了幾座城池。有次胡人單于被俘時還在嚷嚷:“總得讓本王死個明白!你們大虞人打仗都不講個由頭嗎?”
“唉——”許易歌長歎一聲,仰頭望天,“許久未歸京,倒真有些想念了。”
“想念什麼?”韶容嗤笑,斜睨他一眼,“百雀樓的姑娘?”
許易歌被戳破心思,也不惱,反而笑嘻嘻地湊近了些:“怎麼,韶大都督這是嫉妒了?六年不近女色,莫非真為陛下守身如玉?”
韶容懶懶擡眼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馬鞍,慢悠悠道:“許副将,本帥記得西境哨所還缺個看烽火的?”
許易歌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縮着腦袋研究手下缰繩。邊關誰不知道,西境哨所建在懸崖上,方圓十裡連隻母蚊子都沒有。
韶容望着遠處漸漸清晰的皇城輪廓,眼底浮起一絲玩味。
五年了。
這位年輕的帝王,為了逼他交出兵權,可謂花樣百出。
先是散播“龍陽之好”的謠言,再是連下十二道聖旨催他回京,最後甚至親自寫信,字裡行間滿是“朕思卿甚切”的肉麻話。
韶容起初覺得好笑,後來竟覺得……有趣。
東方禮越是費盡心機,他越是不急不躁,甚至故意在每次收到聖旨後,立刻率軍攻下一座城池,再恭恭敬敬地寫上奏折:“托陛下洪福,又得三城。軍務繁忙,恕臣不能面聖。”
隻是……
韶容眯了眯眼,眉宇間閃過一絲困惑。
記憶裡那個動不動就掀翻棋盤的小皇子,何時修煉出這般耐性?當年在太學,東方禮可是連半柱香的《論語》都坐不住,如今竟能陪他演足五年的戲。
轉念一想,倒也不奇怪。畢竟已是九五之尊,總要學着玩弄些帝王心術。
隻是這“裝斷袖奪兵權”的計謀拙劣得簡直簡直像是三歲稚童的把戲。
他都能想象東方禮在龍椅上絞盡腦汁的模樣。定是咬着筆杆愁眉苦臉,最後靈光一閃拍案而起:“朕假裝鐘情于他!”
思及此,韶容忍不住嗤笑出聲。
許易歌見他突然發笑,不由好奇:“你這是想到什麼好事?”
“在想……”韶容慢悠悠開口,“咱們陛下這五年,怕是把那《風流帝王俏将軍》之類的話本子都翻爛了。”
那戲文裡的昏君為了收權,可不都是這般裝瘋賣傻?
說話間,“韶”字帥旗已至城下。
韶容忽地勒住缰繩,戰馬前蹄揚起一片塵煙。
目光所緻的長街兩側跪滿百姓,滿城素白刺得人眼眶發疼,那是為箫太傅挂的孝。
“恭迎韶大都督凱旋——”
山呼海嘯般的喊聲震耳欲聾。
韶容眸光微動,瞬間便明白了其中緣由。太傅臨終前估計都在念叨他,随着吊唁的官員怕是已傳遍京城。
而眼前這些百姓,誰家老人沒喝過康定末年太傅府的赈災粥?誰家孩童沒領過箫府年節的饴糖?
縱使暗地裡罵他千遍“忘恩負義”,看在太傅面上,也得恭恭敬敬跪這一回。
韶容翻身下馬,随手将缰繩抛給身後親兵。
“你們先回西郊大營。”聲音低沉,不似平日慵懶。
許易歌瞧見韶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顫,心下了然。
這人嘴上說着不怕千夫所指,到底還是不願讓鐵騎驚擾太傅靈前清淨。
他也利落地翻身下馬,缰繩往親衛手裡一塞:“我随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