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長街上,許易歌忽然發現韶容的腳步越來越急,最後幾乎成了小跑。那襲紅袍在滿城素缟中格外刺目,像是雪地裡的一簇火。
轉過街角,太傅府白幡随着春風飄揚。
韶容立于府前,殷紅鬥篷連帶着腰間佩劍一同擲入看門小厮懷中。
他擡手卸甲,露出内裡素白喪服,在春日豔陽下顯得格外刺目。
許易歌垂首靜立。
這一路歸京,韶容雖談笑如常,可他清楚的知道,這人心裡壓着怎樣的悲傷。
韶容撩袍跪地。
身後百姓如潮水般随之俯首,烏壓壓跪倒一片。
六年前那場争執猶在耳邊,他執意改革軍制,卻被太傅給駁了回來。
年邁老者摔碎茶盞,指着他厲聲喝道:“韶容,你此生不得踏入我箫府半步!”
如今太傅府門前的石獅依然威嚴,可再不會有人提着燈籠,站在這裡等韶容回家了。
青石闆上傳來三記悶響。
韶容彎腰,重重叩向地面。
最後一個頭磕得極重,再擡頭時,額間已洇出淡淡血痕。
跪在韶容身後的許易歌突然紅了眼眶。
當年出征前夜,箫太傅曾避開衆人,在西郊大營攔住他。
老人顫抖的手将一疊銀票塞進他袖中:“邊關苦寒……記得盯着韶容那孩子多添兩件裘衣。”
到底是親自養大的孩子,嘴上說着恩斷義絕,心裡哪能真舍得放棄。
“許易歌。”韶容的嗓音把他的思緒拉回,“讓百姓們都散了吧。”
許易歌慌忙用掌心抹了把臉,才覺身後跪着的百姓中已有啜泣聲。
他啞着嗓子勸離人群,回頭卻見韶容依然跪得筆直。
許易歌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默不作聲的在韶容身後兩步守着。
這是獨屬于他們師生的悼念,不容外人打擾。
兩個時辰過去,暮色已染透天際。
許易歌站得雙腿發麻,膝蓋仿佛灌了鉛。而韶容仍跪得筆直,素白喪服在晚風中飄動。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許易歌擡眼望去,隻見東方禮的貼身太監陳桓正小跑着趕來。
他擡手攔下,壓低嗓音道:“陛下有什麼旨意,跟我說。”
陳桓眼觀鼻鼻觀心,知道現在不是觸黴頭的時候,識趣的低下頭:“陛下說,明日在酉時肴華殿設宴,權當為大都督接風洗塵。”
許易歌還未答話,韶容卻已笑出聲。
“陛下此時設宴,是要送将本帥壓入大牢,還是預備要這天下人喚我一聲‘中宮娘娘’?”
一句話把陳桓堵的死死的。
韶容倒也不欲為難他,緩緩起身,從小厮手中拿過披風系回身上。
再擡眼時,已然又恢複了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陳總管。”韶容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替本帥帶句話……”
“臣定當盛裝赴宴。”
說完,他又狀似随意地問道:“陳總管,陛下近日……可還安好?”
陳桓擦了擦額頭的汗,賠笑道:“回大都督的話,陛下龍體康健,就是……”
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四周,壓低聲音:“就是這幾日批奏折時,總愛把朱筆折斷……”
韶容眼中笑意更深,随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扔過去:“勞煩總管把這個呈給陛下。”
陳桓接過錦囊,隻覺入手沉甸甸的,正要詢問,卻見韶容已大步流星往遠處走去。
殷紅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所過之處百姓紛紛跪拜。
許易歌快步跟上,好奇道:“你給陛下送了什麼?該不會是……”
“南疆特産的狼毫筆。”韶容頭也不回,“上個月繳獲的戰利品。”
許易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這要是傳出去,坊間的一百零八個版本又要多加一條。
韶容終于停下腳步,轉身時眉梢微挑:“怎麼,你這是覺得我不該給陛下送禮物?”
“不敢不敢!”許易歌連連擺手,卻在心裡為自家将軍捏了把汗。
這哪是送禮,分明是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