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易歌擡眼間忽然發現,韶容此刻的神情,竟與當年在太學捉弄東方禮時一模一樣!
“等等……”許易歌一把拽住韶容的披風,“你該不會在筆杆裡動了手腳吧?”
“聰明。”韶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嵌了精鋼,我倒要看看,咱們陛下這次還掰不掰得斷。”
他眼前仿佛已經浮現東方禮氣急敗壞的模樣。
那雙鳳眼定然會泛起薄紅,玉白的指節因用力而發青,說不定還會像少年時那樣咬住下唇,最後隻能氣急敗壞地把筆往案上一摔……
光是想象這個畫面,韶容就覺得連日的郁氣都散了大半。
他反手拽住許易歌的腕子:“走,請你去醉仙樓吃酒去。”
次日傍晚,韶府内,韶容站在銅鏡前,指尖輕挑,将縷縷金絲細緻編入三股辮中,動作優雅得仿佛在撫弄琴弦。
許易歌捧着瓜子晃進來,臉上還帶着宿醉的倦意。
他方才在府裡轉了一圈,此刻正斜倚在雕花門框上,啧啧稱奇:“陛下賞的這宅子,倒是比侯府還氣派三分。”
“呵。”韶容頭也不回,指尖仍纏繞着金線,“也不看看我替他打下了多少疆土。”
許易歌目光在韶容身上轉了一圈,忽然嗤笑出聲:“一踏進京城地界,你這身打扮倒比百雀樓的頭牌還要招搖。”
這話倒也不算誇張。
韶容此刻一襲素白錦衣,玉冠未束,任由潑墨般的長發垂落肩頭。金線編入發間,發尾隻松松系着一段殷紅絲帶,平添幾分恣意風流。
确實與邊關形象大相徑庭。
“邊關待久了……”韶容随手拿過桌上折扇輕搖,“總得讓陛下看看,他惦記的到底是怎樣一個禍害。”
許易歌目光落在他手上折扇:“這白玉扇骨怕是抵得上邊關半年軍饷吧。”
“去年打下突厥王庭順的。”韶容輕笑,“你說陛下若是知道我準突厥王庭後撤三百裡,會不會氣的掀桌子。”
此事說來話長。
去歲聖旨一道緊似一道,韶容率軍不知不覺便直搗黃龍。
那突厥可汗竟當衆抱着他的戰靴涕泗橫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賭咒發誓願舉族遷往漠北。
韶容當時歪頭思忖了片刻,忽覺此議甚妙。
他漫不經心道:“本帥若真把突厥滅了……下次那位耍起性子來,該用哪座城池來哄?”
許易歌想起幼時在太學,親眼目睹十歲的東方禮徒手掰斷檀木椅的模樣,默默往門外挪了半步。
“怎麼?”韶容挑眉看他,“你這是怕了?”
許易歌幹笑兩聲,心道您老人家在邊關待久了,怕是忘了咱們這位陛下發起火來有多可怕。當年為着一局棋輸給韶容,東方禮可是把整張紫檀棋盤都劈成了兩半。
韶容卻渾不在意,反而興緻盎然地整了整衣袖:“時辰差不多了,該去會會咱們的‘故人’了。”
他特意在‘故人’二字上咬了重音,眼中閃動着許易歌再熟悉不過的、準備惡作劇時的光芒。
肴華殿内,東方禮正神遊天外。
殿中群臣屏息,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飄向殿門方向。
大都督已經遲了一刻鐘了。
“臣來遲了,陛下莫怪。”一道清越嗓音突然響起。
韶容執扇而入,步履從容,身後跟着一臉看好戲神色的許易歌。他這一現身,滿殿華服重臣頓時都成了陪襯。
東方禮驟然回神,視線不由自主地黏在韶容身上。
這人容貌與六年前離京時并無二緻,隻是身量更高了些,錦衣玉帶間盡是風流意态,哪有半點邊關武将的粗犷模樣。
可當他的目光掃過韶容腰間那束得極緊的玄色腰封時,心頭忽地一滞……他是不是,瘦了許多?
這個念頭剛起,東方禮自己都吓了一跳。
韶容一踏入殿内,目光便不動聲色地鎖住了龍椅上那位。
嗯……确實長高了不少,肩膀也寬了,下颌線條比當年更加分明。那身明黃龍袍襯得他越發威嚴,眉宇間已不見當年那個被他逗弄後,氣得滿禦花園追人的少年模樣。
“韶愛卿久未歸京,一時迷路耽擱,倒也情有可原。”東方禮淡淡開口,語氣辨不出喜怒。
殿内衆臣聞言,頭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耳朵也一并捂住。
誰敢聽這出君臣之間的風流轶事?
禮部尚書死死按住身旁史官蠢蠢欲動的筆,額角滲出冷汗。若讓這小子寫下“大都督姗姗來遲,天子縱容無度”,明日怕是又要多一樁茶樓酒肆裡津津樂道的豔聞了。
傳着傳着,指不定變成什麼“帝王強留将軍夜宿龍榻”的荒唐話本。
“陛下體恤。”韶容施施然落座,廣袖一拂,姿态慵懶如卧雲間。
此舉實在放肆,可偏偏他戰功赫赫。六年來拓土千裡,打得鄰國諸侯聞風喪膽。
饒是東方禮再惱,也隻能暗自咬牙。帝王修長的手指在案下攥緊又松開,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許易歌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道自家将軍這招實在高明。明面上是恃寵而驕,實則是在試探帝王底線,看看這位陛下能為他退讓到何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