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西域的和親國書,朕說準了,便是準了。”
韶容冷冷擡眼,突然覺得眼前這張臉格外刺目。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個早逝的身影——三皇子東方篆。
話說當年的東方禮并非第一太子人選,而是比他年長三歲的兄長東方篆。那個溫潤如玉的太子,若非……
韶容猛地閉了閉眼,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唇角揚起一個完美卻疏離的弧度:“陛下天威,臣……甘願遵從。”
他刻意加重了“甘願”二字,卻讓東方禮眼中閃過意味深長。
滿朝文武都以為這是君臣和睦,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這短短幾步的距離裡,藏着怎樣血淋淋的過往。
宮道幽長,朱牆夾道,韶容與許易歌并肩而行。
“陛下今日那架勢……”許易歌壓低聲音,眼角餘光掃過四周,“怕是要讓你去應付那位西域三皇子?”
韶容輕笑一聲,指尖拂過腰間玉佩:“能給我添堵的事,他向來樂此不疲。”
陽光透過宮牆的飛檐,在他俊美的側臉投下斑駁光影。
忽而駐足,韶容仰首望向那高聳入雲的宮牆。
琉璃瓦在陽光下泛着冷光,恍若當年。
“說起來……”他聲音忽然飄渺,“咱們這位陛下,倒是與他兄長生得愈發相像了。”
“東方篆?”許易歌脫口而出,随即意識到失言,慌忙噤聲。
“我記得,過幾日就是春獵了?”韶容忽然問道。
許易歌聞言輕笑:“是啊,咱們離京這些年,春獵榜倒是雷打不動從未易主。”
“我第一?”韶容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我第三。”許易歌聳聳肩,随即意味深長地補充道:“至于那萬年老二嘛……”
韶容眼中笑意更深:“莫不是方才那位?”
兩人相視一笑,腳步似乎都輕快了幾分。
韶容心情突然愉悅起來。
這世上能讓東方禮永遠屈居第二的,可不就隻有他韶容了麼?
“說起來。”他忽然壓低聲音,“當年他輸給我的那本《唐詩集》,至今還收在我府上呢。”
許易歌忍不住笑出聲:“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
“怕什麼?”韶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願賭服輸,天經地義。”
當年京城四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東方篆,韶容,東方禮,許易歌。
四人在太學時便是形影不離的摯交好友,可性情卻天差地别。
東方篆身為太子人選,生得溫潤如玉,待人謙和有禮,舉手投足間皆是皇家氣度。
韶容是箫太傅親自教養出來的公子,本該是個端方雅正的典範,卻偏與許易歌臭味相投。二人纨绔至極,上樹掏鳥、逃學罷課、縱馬鬧市……但凡京城裡能惹的禍事,沒有他們沒幹過的。
可氣的是,韶容自幼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即便日日胡鬧,考試時照樣能拿個漂亮的分數。許易歌仗着與他交好,抄他的卷子也能混個不錯的成績。
而韶容每次都會刻意控制分數,不多不少,正正好壓那個随時随地都在生氣的東方禮一頭。
說來也是諷刺。
東方禮名字裡帶個“禮”字,脾氣卻暴躁得很,稍有不順便要掀桌;而三皇子東方篆名中帶“篆”,人卻溫潤如美玉,永遠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總能在他們鬧得不可開交時,笑着打圓場。
那年的春獵場上,東方禮終于按捺不住,執弓攔在韶容馬前。
“今日定要與你分個高下。”他眉宇間盡是少年意氣,玄色勁裝襯得身形挺拔如松。天生神力的三皇子對上看似清瘦的文臣之子,任誰都覺得勝負已分。
可天才終究是天才。
當最後一支箭穩穩釘入靶心,計分官高聲唱出結果時,全場嘩然。
韶容不多不少,以一分之差,再次将東方禮壓在第二。
“願賭服輸。”東方禮咬牙問道,指節捏得發白,“你要什麼彩頭?”
韶容懶懶擡眼,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着弓弦:“勞殿下為草民抄錄一份《唐詩集》。”
白衣翩跹間,宛若谪仙臨世。
許易歌在觀禮席上看得真切,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東方篆:“快看,這人又開始裝了。”
話音未落,就聽“啪”的一聲,東方禮手中的長弓硬生生折成兩段。少年皇子漲紅了臉,暴跳如雷:“韶!容!你故意的!”
東方篆望着陽光下那兩個身影,無奈搖頭輕笑。
春風拂過,卷起滿地落英,将少年們意氣風發的模樣永遠定格在了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