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孫氏令旗經過的地方打聽打聽,哪一處百姓不歡呼相接,在曲阿,我們打跑了劉繇,把他兼并的土地全分給了百姓,雞犬菜茹,一無所犯,劉繇治下,百姓易子而食;孫郎到時,開倉放糧,手把手教他們用魚骨漚肥、分壟插秧,孫郎還派人挖通了灌溉渠!我們走的那日,白發老妪往士卒懷裡塞雞蛋,稚子們追着戰車送草鞋……”
“我們拆了豪強的塢堡,把鐵甲熔了鑄犁铧,讓百姓都能犁地種糧!”說着喬蔓孩童的歌謠聲:“孫郎至,惡霸逃,糧倉滿,炊煙飄——”喬蔓說的少年熱血,也隐隐調動了甘甯的少年熱血,甘甯的呼吸陡然加重。
“還記得你劫富濟貧時的痛快嗎?跟着孫郎,能讓這世道徹底翻個個兒!”
甘甯伸手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眼底盡是妥協:“好好好,算你厲害。”
"既然想拉老子入夥,總得掏些真東西出來!你出現在壽春城的江面上是為什麼?”
喬蔓還想知道呢,穿越器怎麼把她又傳回壽春了。
不過此時,好容易說動他,不能讓他有一點不信任。
喬蔓一邊踱步一點思量道“實不相瞞,掉入水中,為你所救,又被橋公認女,實屬意外。我之前失了憶,巧合之下身着男裝救了孫郎,由此一直跟着他,漸漸為他所信任。這次……是意外,我被風浪所卷,又輾轉到了壽春,”喬蔓看了看他,臉不紅耳不赤的編道“這次坐船為水賊奪财物,然後推倒了水中,被你救了”
喬蔓聳聳肩膀“我這些天也一直消化我爹我妹和我橋家女的身份”
"橋家這樣的鐘鼎之家,多少人擠破頭想攀附,要換成我啊——"他誇張地抹了把臉,故意扯出個傻樂的表情,"夢裡都得笑醒!”
喬蔓看他這樣子,應當是被糊弄住了
環佩叮咚聲響,喬妍邁着輕快步子轉進花廳。她發間新簪的海棠顫巍巍抖落幾縷甜香,剛跨過門檻便斂衽行禮,聲音清脆如銀鈴:"小女見過甘郎君。"
禮畢,喬蓮步輕移到喬蔓身邊,聲音裡抑制不掉的興奮:"阿姊!我聽采薇說你在這兒,可算尋到了!一會兒你跟着我去回廊一趟……”
喬蔓被她的高興所感染,柔聲對妹妹道“好好好”
然後又對甘甯道“那我先走了”
二人轉身要走,甘甯忽然揚聲道:“雲香閣的芙蓉餅好吃得緊,大喬女公子既是想謝我,不如給我帶幾塊糕餅來。”說罷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喬蔓,眼底藏着旁人難解的深意。
喬蔓垂眸掩住一閃而過的了然,輕聲應道:“知道了。”
出了門,喬妍道“雲香閣的芙蓉餅可遇不可求,每日隻做一千份,巳時不到就售罄。更别說那價格,尋常人家半月銀錢才換得一匣子……他可真會挑。”
“算了算了,别提他了”喬蔓輕笑道“你想要讓我去回廊裡幹嘛?”
喬妍狡黠地眨了眨眼,突然拽着姐姐的手腕就往前跑,月白襦裙上金線繡的蝶兒随着步伐翩然欲飛:“阿姊快走!去晚了可就來不及賞景啦!”穿過九曲回廊時,喬蔓才驚覺此處已被精心布置過——青竹簾垂落,風鈴随風而響,案頭擱着杏花,而中央一架琴在日光下泛着溫潤光澤
“當當!”喬妍轉着圈行了個誇張的禮,發間珍珠流蘇叮咚作響,“特地給阿姊準備的!瞧瞧,還有我們姐妹倆最愛的杏花!我新學了支曲子,阿姊可要好好聽聽!”
杏花,喬蔓心裡一動,這還真是她最愛的花朵,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對橋家父女莫名的親近,這玉這花,還有她對橋婉身份的認可……
喬妍跪坐在琴邊,玉指輕挑琴弦,清越琴音如溪澗清泉,裹着少女特有的靈動,在廊間流淌開來。
一曲終了,喬妍指尖仍懸在琴弦上方,歪着腦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喬蔓:“怎麼樣怎麼樣?方才那段泛音我練了整整三日,還有結尾處的輪指,是不是彈的很好?”
"何止是好?"喬蔓在琴案旁落座,指尖撫過殘留餘溫的琴弦,聲音裡浸着蜜般的笑意,"這泛音清透空靈,輪指更是行雲流水,便是京城教坊司的供奉聽了,怕也要自愧不如。"
喬妍瞬時眉眼彎成月牙,臉頰浮起兩抹胭脂似的紅暈,像得了糖的稚童。這哪裡像是平日裡人前那個端莊的小喬女公子?
"哎,阿姊!"小喬突然眼睛一亮,拽着喬蔓的手腕輕輕搖晃"咱們一起去外面逛逛吧!你不是失憶了嘛,肯定不記得壽春城的熱鬧!朱雀街新開的胭脂鋪有西域進貢的螺子黛,還有南市的糖畫攤子能轉出會動的鳳凰——我帶你去重新認識認識這座城!"
“好啊!正合我意!”喬蔓眼中閃過驚喜,反握住小喬的手用力晃了晃,“早就想瞧瞧壽春城的熱鬧,可算逮着機會了!”
剛踏出角門,一陣裹挾着柳梢新綠的暖風撲面而來,小喬的鬓發被吹得微微揚起。她望着街道兩旁抽出嫩芽的槐樹,驚喜地拉住喬蔓的手:“阿姊你瞧!玉蘭都開了!”隻見街邊幾株玉蘭樹綴滿瑩白花朵,花瓣在陽光下近乎透明,連帶着空氣裡都浮動着清甜的香氣。
采薇舉着團扇快步跟上,指尖輕點路邊綻放的海棠:“大女公子,胭脂巷的海棠今年開得格外早,粉嫩嫩的倒像是新出的胭脂色。”采蘋則抱着夾襖,眼尖地指着街角:“那邊新開的茶攤支起了竹篷,還挂着紫藤花串做裝飾呢!”
小喬早已按捺不住,拽着喬蔓往人聲鼎沸的朱雀街跑,裙裾掠過石闆路上零星的落花。街邊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新鮮艾草青團的清香,還有賣花姑娘竹籃裡杜鵑的芬芳。侍從們默契地分散開來,時而駐足佯裝挑選春綢,時而不動聲色地護在主仆身側。
張勳老遠瞧見喬家姐妹,蒼勁的臉上頓時綻開笑容,玄色官袍下擺掃過青石闆,三步并作兩步迎上來:“大喬女公子,小喬女公子!可算見着你們了!”他目光落在喬蔓身上,渾濁的眼底泛起欣慰的漣漪,“這些年總念叨着你,可算平安回來了。”
小喬盈盈行禮,發間的桃花簪随着動作輕晃:“張叔叔安好。”她話音未落,張勳已重重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喬蔓的肩,語氣裡滿是感慨:“你爹這些年啊,每次喝多了酒就攥着你的玉佩發呆,嘴裡念叨‘若是阿蔓在就好了’……”他喉頭微動,聲音有些哽咽,“如今好了,一家人總算團圓了。”
喬蔓聽得心頭一暖,失憶帶來的迷茫似乎被這幾句話熨平了幾分。她福身道謝,溫聲道:“讓張叔叔挂心了。往後我定會好好照顧父親,再不讓他憂心。”
張勳笑着點頭,目光慈愛地在姐妹倆身上打轉:“好,好!改日得空,我定要去府上叨擾!”他爽朗的笑聲驚飛了檐下的春燕,引得街邊行人紛紛側目。
看着姐妹倆遠去的背影,張勳臉上的笑意漸漸化作一抹欣慰。春日的風卷着落花掠過他的衣角,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當年那個跟在父親身後的小女娃,如今竟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模樣。
喬蔓走着走着反應過來不對味兒來了,“子麗,他們剛才叫我什麼?”
“誰們?”
“就是劉叔叔,還有甘甯”
“大喬女公子?”喬妍想了想,沒啥不對啊,為啥姐姐這麼大反應
大喬?小喬?
銅雀春深鎖二喬的大喬小喬?
“你是小喬,我是大喬?”喬蔓頗有些不敢相信
“是呀,不都一直這麼叫麼?”
這四個字如驚雷炸響在喬蔓耳畔。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深處塵封的曆史碎片突然瘋狂翻湧。杜牧筆下"銅雀春深鎖二喬"的哀歎,史書裡紅顔薄命的寥寥記載,還有周瑜英年早逝後小喬下落成謎的結局......
東風不與周郎便,倘若東風沒有給周郎便利,那麼大喬小喬恐怕就被曹操擄到了銅雀台之上。
東風,赤壁,大喬小喬,不知不覺她竟如此之深的被卷進了曆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