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甯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在他看來,橋公已逝,眼下局勢動蕩,投奔孫策共謀大業才是上策,畢竟孫策威名日盛,正是用人之際。可轉頭瞥見喬蔓緊攥玉佩的手,指縫間隐隐滲出的血珠洇紅了絲縧,她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雖被死死壓制,卻透着股近乎執拗的孤勇。
喬妍是她血脈相連的親妹妹,是這亂世裡她僅剩的牽挂。此刻若提出改道,隻怕會觸到對方最脆弱的逆鱗。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将那些盤算盡數壓回心底,默默握緊缰繩調轉馬頭。馬蹄揚起的塵霧中,他聽見喬蔓低聲呢喃,分不清是說給妹妹,還是說給自己:"一定要平安......"
皖城的雪簌簌落在黛瓦上時,喬蔓終于望見了那抹熟悉的月白衣影。寒風卷着細雪鑽進衣領,喬妍的鬓發上凝着白霜,卻像隻受驚的小鹿般跌跌撞撞撲進她懷中,鬥篷上未化的雪水沾濕了喬蔓的衣襟。
"阿姊!"喬妍的聲音裹着寒氣發顫,呼出的白霧在兩人之間凝成細小冰晶。喬蔓反手扣住妹妹凍得通紅的手腕,隔着厚厚的棉袍仍能觸到那瘦弱的骨節。記憶裡圓潤的臉頰如今凹陷下去,睫毛上凝着的不知是雪水還是淚,簌簌落在喬蔓手背,瞬間化作刺骨的冷。
"沒事吧?"喬蔓扯下自己的狐裘将妹妹整個裹住,卻觸到對方肩頭劇烈的顫抖。喬妍把臉埋進她頸窩,呼出的熱氣混着抽噎聲:"我沒事,阿姊呢?
喬蔓也搖搖頭
遠處喬氏祖宅的飛檐垂着冰棱,在暮色裡泛着冷光。喬蔓望着朱漆剝落的門環,想起離家那年父親親手挂上的紅燈籠。如今門檻前積雪無人掃,她們踩着吱呀作響的木闆跨進堂屋,寒風從漏風的窗棂灌進來,将供桌上父親的牌位吹得微微晃動。
"我們......回家了。"喬蔓握緊妹妹凍僵的手,指尖觸到她掌心新結的凍瘡。火盆裡的殘灰早已冰涼,映得姐妹倆的影子在牆上搖晃,單薄得仿佛随時會被風卷走。失去了父親這座靠山,她們在宗族裡不過是飄零的雪片,往後漫長的寒冬,隻能彼此取暖。
喬蔓收拾好了之後,便開始安頓甘甯。喬蔓把他領進了西廂房,黴味混着陳年樟木箱的氣息撲面而來。蛛網在梁間輕輕晃動,她擡手撣落門框上的積灰,将一盞新點的油燈放在斑駁的梨木桌上:"現在就這樣了,你别嫌棄。"
甘甯跨步進門,靴底碾碎滿地枯葉,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掃過結着薄霜的窗紙,又瞥見牆角堆疊的舊藤箱,突然後退半步,腰間的佩刀在暮色中晃出冷光:"這橋家隻剩你們姐妹倆和倆姨娘,我住進來,少不得被人說閑話。我找家客棧住就行。"
寒風突然灌進屋子,吹得油燈火苗劇烈搖晃。喬蔓望着對方棱角分明的側臉,想起一路相伴時無數次麻煩他。指尖捏緊袖中還帶着體溫的錢袋,她終究沒再挽留,隻輕聲問:"那行,你還有錢嗎?"
甘甯聞言咧嘴一笑:"你要願意給,我當然也不會嫌少。"
喬蔓又給了他幾兩
甘甯走後,喬蔓來到喬妍身邊,木門吱呀輕響,喬蔓踩着滿地碎月走進廂房,隻見喬妍蜷縮在窗下,手中繡到一半的鴛鴦帕子滑落膝頭。寒風卷着枯葉撲進屋内,燭火在風裡明明滅滅,将妹妹單薄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阿姊。"喬妍慌忙起身,鬓邊的木簪随着動作搖晃,"我正想去找你。"她聲音發顫,像被霜打過的藤蔓。喬蔓在她身邊坐下,觸到妹妹指尖冰涼,順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遠處喬氏祠堂的飛檐在夜色裡如巨獸蟄伏,廊下燈籠明明滅滅,映得滿地碎磚都泛着冷光。
"子麗,和我說說族裡的事吧。"喬蔓攏了攏妹妹滑落的披風,綢緞摩擦聲裡,喬妍的歎息幾乎要碎在風裡。
"橋族在皖城根基深厚,祠堂裡的牌位能排到七十年前。"喬妍盯着跳動的燭火,瞳仁裡映着明明滅滅的火星,"可如今父親不在了...族中長輩能護住名分,卻護不住每日行走時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前日我派人去米鋪買糧,掌櫃的竟故意克扣斤兩,竟還出言不遜,言辭間淨是偷着輕視”
喬蔓摩挲着床的木頭邊緣,聽着喬妍壓抑的啜泣聲,忽覺掌背一片潮濕。
甘甯臨走時将佩劍在腰間叩出清響,說"若有難處,就去城西悅來客棧找我"。他們是同盟,甘甯不介意相助,喬蔓也不介意接受他的幫助,可這世道就像張密不透風的羅網。即便甘甯有心相護,孤男寡女共處的流言也足以将她們吞沒;而沒了男子的庇護,周圍人看她們的眼神,就像盯着砧闆上的魚肉,都覺得他們好欺負,誰都想占個便宜。
現代職場上的性别偏見,相親市場裡的年齡歧視,與此刻皖城街頭的欺辱又有何不同?千年時光流轉,偏見的利刃從未真正鏽鈍,隻不過換了個模樣,繼續懸在女子頭頂。
“周公瑾走了?”喬蔓問道
“嗯,他把我安頓好就啟程到居巢去了”喬妍問道“聽着阿姊的語氣,似乎和周公瑾十分相熟?”
“你不跟他也很相熟?”喬蔓調笑道
喬妍一下紅了臉
“好阿妍,告訴阿姊,你可是喜歡那周公瑾?”喬蔓握住妹妹冰涼的手,輕輕揉搓着。窗外寒風拍打着窗棂,卻吹不散屋内驟然升溫的氣息。
喬妍死死咬住下唇,蝶翼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簌簌晃動的陰影。壽春廊下的龍涎香、指尖相觸時的震顫、臨别回望時他眼底翻湧的暗潮,都化作滾燙的蜜漿,順着血脈漫上心頭。良久,她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你能和我講講你和他的事兒嗎?”喬蔓将暖手爐往妹妹身邊推了推,火苗在镂空銅罩裡明明滅滅,映得她眼中滿是好奇。
喬妍垂眸将那些藏在琴弦與奔襲裡的心事娓娓道來。從橋家初遇,到時他俯身校正指法的溫度,到父親蒙難時穿越半座城池趕來的身影,再到他分出心神要送她去皖城。話音落時,茶煙已散,窗紙上的冰花又厚了幾分。
喬妍講完後,喬蔓看着妹妹眼中的情意喟歎道“他是個好人,是個人品貴重的人,”
喬妍講完後,喬蔓看着妹妹眼中的情意喟歎道:“他是個好人,是個人品貴重的人。”
喬妍臉頰發燙,垂眸輕點了點頭,卻聽喬蔓又道:“你若是跟了他,我也能放下心來。”
“阿姊!”喬妍驚得擡頭,耳尖瞬間燒得通紅,抓起軟墊便往姐姐身上砸,“你怎麼嘴上也沒個把門的!”
喬蔓笑着躲開,發絲散了半肩,卻很快斂了笑意,握住妹妹的手:“子麗跟你說認真的。”她望向被風雪拍打的窗棂,聲音沉了幾分,“現在的形式,容不得羞了,外面到處都是戰亂,人命賤如草芥……”指尖不自覺收緊,“你有是女子,若有個倚靠,至少不必像浮萍般任人拿捏。”
“可…周公瑾是心懷大志的人”喬妍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發白,繡着并蒂蓮的絲絹被揉出細密褶皺。她垂眸望着裙擺上暈染的水墨蘭草,像極了那日他策馬遠去時,被風掀起的衣擺。
喬蔓将暖爐往她手邊推了推,銅爐壁的纏枝紋映着跳動的燭火:"你是我妹妹,我便不瞞你。周公瑾此番掙脫袁術桎梏,定是要往江東去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妹妹驟然僵直的脊背,"不出半年,我也會動身。"
窗外的風突然卷着雪粒砸在窗棂上,喬妍猛地擡頭,眼底映着搖曳的燭影。發間絹花随着動作輕顫,像是要抖落滿心驚惶:"阿姊?"
“和甘興霸出去的這些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不過都是那三年的事了”喬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