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揭榜,瞬間吸引了一群百姓前來圍觀。
旁邊還有揮着拂塵的内官在一旁對目不識字的人進行解釋,聲音尾字拉的悠長:
———自即日起,大興民學。有意者可前往浮雲書院報名學習。凡入學者一級甲等者,可免田稅。
———朝中精官簡政,此後每名百姓皆可票選審批内務。
———廣招武将,凡通曉韬略,深谙兵機者,優渥其祿,授印銅符。
白色的拂塵落下,被重重包圍的藕園外面傳來百姓的呼聲,無不高喊着丞相千歲!
丞相千千歲!
人們在歡騰熱議,相信此次新政必将創出南朝新的輝煌。
至于梁刑,煽動學子,查案不力,樁樁件件壓下來。他被罰俸一年,禁足一個月。
刑部有關事益交由尚正代理。
彭乘風跟着他哥讨厭誰直接挂在臉上,外面全是在歡呼丞相千歲的,他怕他哥聽到不開心。故意大聲追着譚小魚在寝房門口喊:
“譚小魚,蓮池裡的水都快幹了,趕緊加水啊!裡面的魚還要不要了,不要我可烤了。”
譚小魚秒懂:“别啊,養肥一點再烤。”
阿蔔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他的聽覺是在太敏感了,受不了這麼大刺激。
彭乘風一跳過來,正好踩到了蓮池裡,濺起砰大的一朵水花。
“我去,彭乘風你悠着點我的魚。”
外面嘻嘻哈哈地歡樂,把那虛誇的千歲聲牢牢蓋過。
樾樹上的紅綢金玲,有風的時候就響一響,沒風的時候武穆想。
吱呀一聲響,門開了。
梁刑披着外袍走出了寝門,他蒼白的臉露在陽光下,散去了三分病氣。然後慵然地一揣手,擡頭看着華蓋一樣的樾木。
樹影婆娑,碎金光斑落在武穆的身上,襯得他如日般煦暖。
梁刑如同往常一樣躺在樾木下的椅子上,曬着太陽。
明明園裡故意打鬧嬉笑,可武穆就是覺得他很寂寞、他在孤獨安靜地下沉。明明這麼暖的陽光,為什麼還是覺得冷呢。
之後幾天,武穆坐在寝房瓦頂,看着梁刑每日躺在樾木下的椅子上無所事事,心裡一陣窒息。
明明說好要帶他出去的,說好要試一試的,兜了一圈,竟然又被困在原地。
他不要梁刑被關在這裡,他不要梁刑被馴服,他不要再失去梁刑了。
***
武穆已經忘了有多久沒來過白水廟了。
那口白水井已經幹涸,連上面的轱辘都斑駁生鏽。
這裡依舊斷壁殘垣,破敗不堪,但是卻有着他最輕松的回憶。
廟裡的乞丐看着眼前這個陌生人,問道:“你是來找裴禮大人的嗎?他說如果一個門都不敲的莽夫過來,讓你直接去破街上找他。”
武穆看着破敗的大門,手指顫了顫。他從前回家是不用敲門直接進的。這個習慣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改。
武穆頭也不回,用了自己原本的口音道:“嘁,講究個鬼啊。我回自己家敲個呆兒。還裴禮?咦。”
想了想又回頭提醒:“你們可别跟三哥學啊。”
***
南朝 北區 破街
這個城中村裡豢養了很多官家的小情人。
他們出手闊綽,手指縫裡随便漏點什麼都夠乞丐吃一頓。
武穆一眼看見了坐在破街邊地上的裴玉機。
此刻,他已經脫下了那身紫色的官袍,身着百家衣坐在兩個宅院的巷道裡。
一如在夾縫中求生的牆頭草。
武穆站在裴玉機面前:“三哥,别幫肖鶴鳴了。我看到他的貪婪罪影了。”
裴玉機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肖鶴鳴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會背叛丞相大人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之前在浮雲書院立下狠話,說是要跟齊樾算賬,但是裴玉機坐在這夾縫之中,突然又不知道該算什麼。
身死債消,他看着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面孔,粗糙、赤貧、懦弱,他還有什麼好嫉妒的。
裴玉機:“他貪婪又如何,罪影加身,誰敢說自己就是清清白白。更何況我覺得丞相大人非比尋常。跟着他,我才能活下去。”
武穆争辯:“你不覺得肖鶴鳴貪婪,那隻是因為他沒侵到你的利益,當他剝奪你所愛的、你所珍視的時候,你就不會覺得這個人聰明、大智、狗屁的非比尋常。”
裴玉機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看來梁刑過的不是很好啊,竟讓你暴露無遺。”
武穆疑惑:“我暴露什麼了?”
裴玉機一臉吃到八卦的調侃。
“你到現在還沒意識到罪影給你的警告嗎?”
武穆非常謙虛地低下頭請教。
“你的罪影是驕傲,驕傲讓你不肯低下頭去挽回感情,驕傲讓你等着别人把一顆真心奉上。我隻能說梁刑恨你真的是你活該。”
武穆低頭認錯,不敢承認身份。他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裴玉機說的都是對的。
裴玉機站到上風:“怎麼,現在不傲了,開始走謙虛風格了。”
那邊有兩個乞丐鬼鬼祟祟地看着他們,以為他們在吵架。猶猶豫豫不敢過來。
換作以前齊樾被人這樣當面訓,肯定就扇上去,讓對方喊爹了。
現在他真的謙虛到極點。
裴玉機見武穆半天也沒回怼他,陰陽怪氣道:“該傲的時候謙虛,該謙虛的時候驕傲。我倒真是相信你在官場那三年該有多少人在私下罵你了。”
武穆猶猶豫豫:“三哥,你的罪影…”
裴玉機氣道:“叫裴禮大人。”
裴玉機深呼吸一口氣,走到陽光下。嫉妒的影子代替了本人的影子赫然出現。
武穆趕緊奉承:“影子幻境,三哥,你好牛逼啊。”
裴玉機習慣了官話,猛地一聽這種少時粗俗的字眼,還有點不适應。
他低頭看着那兩個字:“奇門遁甲,陰陽八卦,我倒是第一次見這玩意。罪影也許不是僅僅兩個字,誰知道這種附帶而來的能力,究竟是福是禍。”
武穆趕緊坦白:“我死了七年,就跟幻境浮雲書院裡的影子一樣,漫無目的地在景川飄蕩。不知東西南北,不辨陰晴圓缺。”
“那你是怎麼附身在武穆身上的?還有,現在都誰知道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