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她”不用問也知道指的是誰。
行刑的婆子忙收起了戒尺,文媽媽也換了副神色,輕聲催促她:“雲舒,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進去。”
雲舒牙關緊咬,冷汗涔涔,聞言,右臂猛地脫力滑至身側,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撐着酸麻的雙腿,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看了眼文媽媽後慢慢走上台階,輕輕推開薛恒的房門。
一步一驚心。
她說不清此時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卻實在不想看到薛恒那張臉,偏偏對方不肯放過她,教她不得不強顔歡笑地應付,周旋,用委曲求全換來一個相安無事。
這遠遠要比挨上幾戒尺更令她難過。
強忍着複雜的心情,雲舒一搖一晃地走向卧房,跪在了瑪瑙珠子制成的珠簾後。
“奴婢雲舒給世子請安。”
她阖目磕頭,腦門就抵在仍在微微發顫的手背上,清晰地感受着那份疼痛。
少時,頭頂傳來一陣珠簾碰撞的碎響,接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攏住了她,萦繞在她周圍,良久不散,好似一道無形的枷鎖将她禁锢。
她知道薛恒來了,卻不看他,隻将頭埋得更低,“奴婢知錯。”
薛恒站在雲舒身前,垂眸望着她。
纖瘦的身體縮成一團,以頭點地,雙臂輕輕顫抖,顯然委屈至極。
可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為自己辯駁一句,隻看了他一眼,就乖乖領罰去了。
薛恒覺得自己定是喝多了酒,否則怎麼會覺得頭疼呢?
他彎下腰,猛地攥住雲舒的手腕,雲舒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抖,遲疑了片刻後乖乖擡起右手,身體也跟着挺直,擡頭看他。
薛恒的目光依舊是涼涼的,那雙寒冽的瑞鳳眸自上而下掃她一遍,最後盯住她紅腫的掌心,問:“疼嗎?”
雲舒根本不想理他。
能不疼嗎?
她不止手疼,心更疼。
她的手生得十分好看,手指修長,潔白細嫩,軟若無骨。汐月曾說,她的手便是去提鋤砌瓦都是好看的,若是彈琴,指不定将人迷成什麼樣。
雲舒當時聽了隻是想笑。
現在也想笑。
于是她抿嘴一笑,道:“疼的。”腫得都快要爛掉,流血,還問她疼不疼。
真是可笑。
望着她面上忽然現出的笑意,薛恒晃了晃神。
他看過太多人的笑,虛僞的笑,奸詐的笑,曲意奉承的笑,無可奈何的笑,卻讀不懂雲舒剛剛的那一抹笑。不是委屈,不似讨好,更不像在作假。
薛恒隐隐覺得頭更疼了,隻緊緊攥着她的手腕,又問:“疼為何不求饒,為何不辯解?”
雲舒唇角抖了抖,直視着薛恒的雙眼道:“奴婢無可辯解,甘願受罰。”
薛恒目光微沉,哂笑:“怨氣這麼重,還說自己甘願受罰?”
雲舒身體麻木,頭腦卻很清晰,聞言隻從容不迫地道:“世子待奴婢一向很好,奴婢卻屢屢令世子失望,自然甘願受罰。”
薛恒冷嗤。
他微微俯下身來,五指不斷收緊,死死箍住雲舒的手腕,雲舒不解其意,隻是疼得臉色發白,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吟,用另一隻手按住了薛恒的手背。
“世子……痛!”
薛恒冷冷看她,“還覺得我待你好嗎?”
真是個瘋子!
雲舒心中怒罵,面上卻扮出幾分柔弱來,按着薛恒的手微微用力,指甲鉗入他的皮肉。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背繃緊的筋骨,感受到他皮膚散發出的溫度,便不再用力,像一隻發了怒,卻隻是按着獵物,不敢伸出利爪的小貓。
她不輕不重地抓着薛恒的手,委屈地點了點頭。
薛恒面上不動,卻一點點舒展了五指,隻用很輕很輕,卻也叫她掙紮不掉的力量攥着她問:“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雲舒忙垂下頭,道:“錯在粗心大意,伺候不周。”
“具體一點。”薛恒蠻橫道。
雲舒咬了咬牙,生怕心中的不滿從眼睛裡溢出來,便将頭埋得更低,甕聲甕氣地說:“奴婢不該擅作主張,送三少爺回傾雲軒,更不該離開世子,奴婢是世子的貼身丫鬟,應時時陪伴在世子身旁。”
薛恒聽了,總算松開了她。
“你最好是這麼覺得。”他望着她又紅又腫的右手,道,“若你一早就明白,今日也不必受這樣的苦,令好好的一隻手廢了。”
雲舒趕忙收回手,用袖子遮住手腕上殷紅的箍痕,“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後再也不敢了。”
說着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薛恒皺了皺眉,繞過她,從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紅一白兩隻白瓷小藥罐,遞給了雲舒。
“這藥你拿去,紅的内服,白的外敷,什麼時候把手上的傷養好了,把心裡的事想明白了,再進來伺候。”
雲舒心頭一緊。
她明白何為把手上的傷養好,卻不知對方這句把心裡的事想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便慢慢擡起頭,去看薛恒,結果隻看到了一張俊美非凡的臉,和一雙幽靜深邃,叫人難以捉摸的烏眸。
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腦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何必去揣測他的心思?
他愛怎樣怎樣,她隻要記住她是誰,想要幹什麼就是了。
便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應道:“是。”
薛恒的目光從那張無甚表情的面容上遊走而過,再在那對貼着她面頰來回晃動的紅珊瑚耳墜上都留了片刻,擡手按了按眉心道,“下去吧。”
“奴婢遵命。”
艱難起身,雲舒踩着虛軟的步伐,在薛恒沉默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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