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瓶靈丹妙藥,一場無妄之災。
相較于急于弄清梅香到底如何得罪了薛恒的汐月,雲舒顯得淡定許多,她淡定的養傷,淡定的休息,淡定地聽着汐月叽叽喳喳,淡定的應付各個院子裡前來打聽事由的丫鬟婆子。
文媽媽畢竟是府裡的老人了,幾下便将來搬弄是非的人打發走,又提點了她和梅香幾句。梅香哀莫大于心死,又丢了臉面,那叫一個委屈,雲舒全無反應,因為她知道,她就是再委屈,再傷心也是沒用的。
小小丫鬟而已,誰會在意?
當務之急,是将手上的傷養好。
她倒是有心讓這雙手一直紅腫着直到潰爛,如此便不用去伺候薛恒,面對他那張俊美卻又可恨的臉,但那樣做太過自虐,且又何必用别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不甘心廢了雙手,雲舒便想着讓自己的傷好的慢些。
奈何薛恒給她的藥十分管用,第一天去痛,第二天消腫,第三天活動自如。待到第四天,她的手基本全好了,又恢複了潔白細潤,纖纖玉指的模樣。
又縱着性子拖了一日,雲舒才入房伺候。
據汐月說,她養傷的這幾日,到了夜間,薛恒隻允許文媽媽進卧房伺候,鋪好床,點好香燭便退出來了,僅在外間值守。經過梅香那件事,幾個丫鬟都老實了許多,若無薛恒傳喚,絕不敢主動往他身前湊。
誰都不行,隻有她可以。
有些事根本容不得她不去多想。
懷着極其複雜的心情,雲舒提起胎壁薄如紙,且不礙茶性的砂铫鴛鴦壺,揭開菊花八瓣紫紗茶壺的蓋子,将燒得滾燙的山泉水緩緩倒入。
躺在壺底的白毫銀針打着旋飄上來,溢出清新怡人的茶香。雲舒将壺蓋蓋上,放在湘妃竹都承盤中,又選取了一隻青瓷盞并花口足镂空盞托,一并端起,走向卧房。
這廂剛備好茶,李媽媽便收起了折屏,撩起了紅瑪瑙珠簾,接着,一身銀白繡邊立領中衣的薛恒從卧房裡走了出來,直面迎向她。
那張清逸俊秀的臉忽然間撞入眼底時,着實令人心驚肉跳,雲舒忙停下腳步站好,端着都承盤屈了屈膝蓋道:“世子。”
薛恒猶在整理衣領,聞言,擡眼将雲舒一掃,淡淡道:“回來了?”
雲舒深深埋着頭,“是,奴婢回來伺候世子。”
薛恒放下手,目光沉沉地打量着雲舒。
她今日穿着件胭脂色百褶裙,上着一件青花交領短襖,頭上插着對蝴蝶寶銀簪,耳戴珊瑚,腰挂翡翠,烏發在面頰兩側前彎出兩道優美的弧度,顯得整個人秀麗婉約,清雅脫俗。
薛恒濃黑的眸子閃了閃,移開眼,默默坐在了外間的三彎腿如意頭圓桌前。
雲舒二話不說跟了過去,往青瓷盞裡倒了茶,用盞托托着,奉與薛恒。
這是薛恒的習慣,清早起床,洗漱之後先飲一杯茶水,再用早膳。
“世子,請用茶。”
薛恒目光掃過那兩隻托舉着茶盞,白如冷玉的手,接過茶,呷了一口道:“手好了?”
雲舒一點點收回雙手,道:“有勞世子挂懷,奴婢的傷都好了。”
“嗯。”薛恒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道,“想來傷的太重,叫你足足休養了四五日,直到今日才好完全。”
雲舒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手。
她隻當自己沒有聽出薛恒的話外之音,隻老實巴交地道:“是奴婢沒用,一點小傷而已,竟是耽擱了這麼久,奴婢願意領受責罰。”
“責罰?”薛恒嗤笑,“還是不要責罰的好,再責罰你一頓,指不定還要休息幾天呢。”
雲舒眼觀鼻鼻觀心,“是奴婢沒用,奴婢實不配領受世子的恩賞。”
薛恒不置可否,且道:“給我看看”
雲舒一怔,掀眸望去,“世子要看什麼?”
薛恒無甚表情地看着她,“當然是手。”
雲舒恍然大悟,忙收起了緊張戒備的神情,當着文媽媽的面,乖乖将手伸了過去。
薛恒一把捏住她的手,翻來覆去的查看了一番。
雲舒的心跟着薛恒的動作,似在油鍋裡滾了一遭。
柔軟雪白的一隻手,被薛恒攥在掌心之中,随意地擺弄着,揉捏着,溫熱的氣流在兩手之間交彙,時間久了,竟是生出幾分黏膩的感覺。
“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你這雙手生的真不錯,纖細修長,白皙嬌嫩,用來端茶倒水真是浪費了。”片刻後,薛恒如是道。
雲舒很想将手收回來,但薛恒尚未松手,她便不敢有所動作。
便說了些谄媚的酸話,“世子的手生的才好看,手指那樣的長,骨節分明,宛若白玉扇骨一般。且奴婢的手生的再好也是奴婢,做些灑掃粗活方為本分。不像世子,生來便是吉祥富貴之人,無論做什麼都帶着尊貴之氣。”
她力所能及的拍着馬屁,說到最後牙齒都快咬到舌頭了。
薛恒聽後笑了笑。
“知道我在都察院這麼多年,見的最多的是什麼人嗎?”他道。
雲舒沒敢回答。
她從他的笑聲中聽出幾絲涼意,便不敢再開口,偏偏薛恒不肯輕易放過她,用力捏了她的手一下,道:“回答我。”
雲舒皺了皺眉,看了眼被薛恒緊緊攥着的手,強作鎮定道:“奴婢想,大概,大概是罪人吧。”
“不。”薛恒道,“是說謊的人。”
雲舒身子一僵。
見她薄薄的背脊與纖細雪白的後頸繃成一條直線,薛恒方接着道:“不過我很少拆穿他們的謊言,時機到了的時候,他們會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這一句話意味深長,雲舒隻覺得後椎骨一陣發麻,咬着牙根地回了句:“世子睿智,奴婢佩服不已。”
薛恒哼笑一聲,這才松開了雲舒的手。
雲舒忙在圓桌前站好。她默默将被薛恒攥紅了的右手放在身後,垂着頭道:“世子,時候不早了,可要傳膳?”
“傳。”薛恒道。
雲舒如遭大赦,道了句奴婢遵命後匆匆退下,命人前來擺膳。她一走,一直默不吭聲的文媽媽立刻道:“世子,沉碧這丫頭看着老實乖巧,實則是個我行我素,心口不一的,實不宜留在房中伺候。”
薛恒正要喝茶,聞言,停下動作悠悠一頓,“無妨,你隻需将我交代的事辦好。”
文媽媽神色一肅,忙道:“世子放心,老奴都安排妥當了,七日後便安排人入府。”
“嗯。”薛恒輕輕摩挲着手中餘溫尚存的茶盞,“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