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後,薛恒前往都察院,處理公務。
雲舒也開啟了她一天的丫鬟工作——入卧房,将白玉蘭如意雲紋被收了,換上稍厚一些的重蓮绫綢被,挂上了與重鍊绫綢被同色的黛青缂絲蟬花錦帳。
往帳上懸挂着的雕流雲紋玉香盒内放了些香片,再将博山爐裡的香灰倒了,窗棂上的灰塵擦了,正準備将窗前紫檀條桌上的古銅花觚也換了,文媽媽在窗外招了招手道:“雲舒,你出來。”
雲舒望着文媽媽一愣。
經過打手闆一事後,她和文媽媽之間多少有些尴尬,平日裡鮮少說話,今個兒是怎麼了,這文媽媽竟主動找上了她。
帶着一肚子疑惑,雲舒走出屋子,沖着等在屋外的文媽媽笑了笑道:“文媽媽,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文媽媽本就生着一雙下三白眼,又經常繃着臉沒個笑模樣,看起來就不好惹。聞言,隻疏冷地瞥了瞥雲舒,道:“如今你得世子看中,行事作風,言談舉止再不能像以前一樣了。若覺得自己得了主子幾分垂愛就可為所欲為,可是大錯特錯!”
一番話雲裡霧裡,說得雲舒找不着北。她行事作風有問題嗎?言談舉止又哪裡出錯了?這文媽媽别不是閑的沒事幹,故意來找她的麻煩吧?
“文媽媽,是我哪裡做錯了嗎?”按下心中狐疑,雲舒陪着笑臉問。
文媽媽依舊用下三白眼瞥着她,陰陽怪氣地道:“隻要主子說你錯,你就是錯,對也是錯。隻要主子說你對,你就是對,錯也是對。一旦入了咱們英國公府,無論是你是何心性,是何性情,都要按照主子的喜好改,不願意改的,改不了的,不得留在府中伺候,這一點,你總明白吧?”
雲舒不明白。
這一套打壓折辱下人的手段,雲舒三年前就領教過,不過就是想讓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打從心裡認可奴才這個身份,舍棄尊嚴,丢掉廉恥,将□□與靈魂一并交付,做個徹頭徹尾的傀儡,即便遭受懲罰也不抱怨,即便被剝奪自由也不反抗。
雲舒自問辦不到,若是能辦到,她何必期盼着離府。
關鍵是,好端端的,文媽媽跟她提這些幹什麼?她自問這三年來規行矩步,任勞任怨,雖沒有什麼特别出彩的地方,卻也無可指摘,這文媽媽何故擺出秋後算賬的架勢來教訓她。
“文媽媽,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是我言行有失,什麼地方做的不對嗎?”
“當然!”文媽媽伸出一隻手,在雲舒身上來回指點了一番,“你這丫頭,心高氣傲,自命不凡。眼睛裡藏着秘密,心裡揣着主意,這些,你都是瞞不過我的。”
“如今世子身邊就你一個貼身丫鬟,你卻沒有将全部心思放在世子身上,既不貼心,也不勤謹,得過且過,不過是表面恭順,這些,我也是看在眼裡的。”
“你既是世子的丫鬟,便要謹守做丫鬟本分摒除一切雜念,隻将分内的事做好,将伺候好世子當做第一要緊之事,除此以外什麼都不要想。要知足,要感恩,要知道不是誰都像你這麼幸運,能來世子身邊伺候的。你明白嗎?”
雲舒明白了。
這文媽媽是嫌她對待薛恒不夠殷勤,不夠奴顔婢膝,不夠卑微服從,不夠低三下四。
她愣了愣,任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依舊雲淡風輕地說:“文媽媽所言極是,雲舒受教了。”
“光是說嘴又有何用?”文媽媽冷着臉,不耐煩地朝她揮了下手,“從今日起,凡不用在世子跟前伺候,都到太陽地裡站着去,什麼時候把眼睛裡的傲氣曬化了,把骨頭曬軟了,什麼時候來見我。”
雲舒怔立不語。
這文媽媽可是瘋了?
見她怔怔地不說話,文媽媽觑了觑眼睛,問:“怎麼?沒聽清我說的話?”
雲舒收起手指緊緊攥緊在掌心中,告訴自己要忍耐。
她忍了三年,不差這一日。
便恭順地朝文媽媽點了下頭,“雲舒聽清了。”
“還不快去!”
“是。”
她欠了欠身,從房檐下走了出來,默默站在了芭蕉前,老大一片太陽地裡。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往來間一個勁朝她打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梅香幾個更是站在陰涼地裡看熱鬧,毫不遮掩眼中的譏諷和得意。
雲舒便直挺挺的站着,即便身後芭蕉被曬的打蔫,葉子微微卷起,也不皺一下眉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漸漸的,她腿也麻了,腳也麻了,面頰發紅,頭發絲裡都是汗,但她依舊不吭聲,她倒要看看這驕陽能不能曬軟她一身骨頭。
正午,丫鬟婆子們都去廚房用飯,回來時,雲舒依舊站在太陽地裡。
梅香幾個越發幸災樂禍,故意說今日廚房的午膳多麼多麼好吃,綠豆湯多麼多麼清涼,反倒是文媽媽過來呵斥了她們幾句,神色複雜地注視了雲舒片刻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