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月華如練,萬籁此俱寂。一連三日不曾合眼的薛恒端坐在薊州巡撫趙旭家中,看着他僅剩的幾名親信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向他磕頭求饒。
這些人藏得極深,要不是薛恒早有計劃,根本将他們挖不出來。
薊州巡撫趙旭為官二十三載,在薊州巡撫這個位置上待了八年,八年間,他貪下兩百萬兩雪花銀,其中大半都送進了東宮,裝入了太子的私庫,這也是為何皇上始派的欽差為何無故死在了薊州,背後都是太子搞的鬼。
太子貪污受賄,殘害官員,惡貫滿盈,奈何皇上不願追究,非說趙旭污蔑太子,又找了幾個替罪羊出來,把這事揭了過去。
事後,皇上生怕他心中有怨氣,重重獎賞了他,他看到那些金銀财物,隻覺得諷刺。
薛恒按兵不動,假裝結案,卻故意遺漏下趙旭的一大筆贓款沒有查抄,果然,未出一個月,這些人便立刻出來咬勾了,趁着夜深人靜,想要将藏在地窖中的金銀運出去,送往涼州,再輾轉流入太子之手。
那地窖與巡按禦史李繼家中相連,數日前,他得到線報,說李繼頻繁出府,與一行神秘人來往密切,便知他們要動手了。
藏在地窖中的銀子少說也有五十多萬兩,太子聚斂無厭,不可能丢了這塊肥肉,定會想方設法将筆巨款轉移出去。結果他派出去的人前腳才進了李繼的後院,薛恒後腳便帶着人下了趙旭家中的地窖,兩撥人馬在地窖中相遇時,李繼登時吓尿了褲子,哭天搶地一頓哀嚎,直說是被冤枉的。
崔茂是個炮仗脾氣,背後又有嶽丈高首輔撐腰,一向鐵面無私。見了巨貪,氣得火冒三丈,二話不說把他們揪了出去,打了一頓闆子。薛恒全程冷眼旁觀,不予制止,他亟不可待地想知道,這一次,皇上要如何保全太子。
“薛大人!薛大人您高擡貴手放我們一馬吧,這其中定有誤會!有誤會呀!”見崔茂是個油鹽不進的,李繼隻得向薛恒求饒,希望薛恒能從輕發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畢竟皇上都沒有處罰太子,薛恒這些官員又怎樣違抗皇上的心意,将太子往絕路上逼呢?
薛恒一聽就笑了,明亮的燭火照耀在他的臉上,落下或深或淺的虛影,“誤會?什麼誤會?薊州府查封已久,深更半夜的,你帶着這麼多人潛入到趙旭家中,莫不是想這裡面藏着的銀子搬出去,分發給百姓?”
李繼等人聽罷臉色那叫一個難看,紛紛低着頭不說話,崔茂火冒三丈,直接将幾封書信狠狠摔在他們臉上,怒斥:“這是涼州都指揮使與太子來往的密信,爾等意圖将這筆贓款送往涼州,匿藏起來,侵吞蠶食,證據确鑿無疑,還不速速認罪!”
李繼渾身控制不住地亂顫,他看都不敢看那些信,隻眼巴巴地望着薛恒,哀求:“薛大人,趙旭的案子不是已經了結了嗎?您看能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将這件事隐瞞下去。太子知道了,定會心存感念,來日必報!”
薛恒聞言,慢慢擡起手,随意地撚了撚太師椅上積落的灰塵。
他輕輕撚動着指尖上沾染的塵土,冷笑着道:“李大人,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聖上既然将這件案子交給本官處理,本官自當鞠躬盡瘁,全力以赴,怎能敷衍了事。李大人有有這個閑心勸本官徇私枉法,不如想想到了聖上面前該如何替自己,替太子狡辯。”
見薛恒言語之間提及太子,且态度十分不屑,李繼一張臉立刻漲成豬肝色,他指着薛恒,咬牙切齒地罵道:“薛恒!與太子對着幹對你有什麼好處?殊不知你為官多年,政績卓著,可堪大任,卻一直屈居于都察院左副都禦使的官位上不是因與太子對立所緻!你可想過,日後太子登上大位,你們薛家下場如何!”
“薛家的下場就不勞李大人操心了,李大人還是想想自己的下場吧。”薛恒漫不經心地一擺手,“帶走。”
“是!”
幾名侍衛挎着長刀踏入正堂,将李繼等人五花大綁押了下去,李繼崩潰不堪,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咒罵:“薛恒!你如此算計!日後定也有你被算計的一天!太子殿下不會放過你的!皇後娘娘也不會放過你的!”
鬼哭狼嚎似的聲音,聽得薛恒連連皺眉,忍不住擡手按了按眉心。
崔茂見狀慢慢轉過身來,安慰薛恒:“狗急跳牆而已,薛大人不必理會。”
薛恒微微一笑,擡起頭,目光溫和地望着崔茂,“崔大人今夜辛苦了,請先回驿館休息,待我等将贓款數目清點清楚,立即啟程回京。”
崔茂一點頭,“那下官先行離去,薛大人,告辭。”
薛恒颔首,“崔大人慢走。”
崔茂帶着随行之人疾步離開,薛恒默默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獨自一個人在太師椅上坐了好久好久。
已是夏末,風裡有了些秋日的亮,便是月亮也清冽了幾分。
薛恒出神地看着落入庭院的一抹月光,腦海中回蕩着的全是李繼剛剛說的話,那一句若日後太子登上皇位,薛家下場如何。
如今薛家雖不及祖上風光,卻也是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到了他這一輩,族中出了個大将軍,他姐姐也入宮當了貴妃娘娘,而他,雖有雄材偉略卻始終不得皇上重用,隻因這幾年薛家勢頭太盛,皇上心存顧忌,有意打壓。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一點他如何不知,可薛家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家族一榮俱榮一隕具隕,他想争也得争,不想争,也得争。他父親畢生所願便是使薛家複刻祖上榮光,重現輝煌。他身為英國公一脈的嫡長孫,縱使與父親不睦,也明白要為家族榮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若敗了……
薛恒眉心一沉,不願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