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這條巷子的時候,我從弟弟的車上下來,看見套着白布的舅舅們,看見那一群老人站在門口說話,大舅忽然朝我彎腰行半跪禮……”
“你哭了……”梅芸芸放下毛巾,眼睛紅紅的,也許是被熱水熏得發紅,“我聽你小舅媽說,你哭得很傷心。”
“我不是想說這個,你聽我說完,”梅許來動也不動,勻速繼續,“然後我走進後廚,你給我端來一碗面,我中午沒吃,卻一點都不餓。這時候外面來人了,你趕緊出去,緊接着,傳來一陣嘶啞的哭聲,我問大姐,這是誰在哭?她說,是你媽媽啊!”
梅芸芸睜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模樣。
“我才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哭。”梅許來說完,兩人都沉默着。
此刻,大堂中忽然一陣騷亂,打破了這古怪的氛圍,兩人出去一看,原來是許知恒回來了,順帶着一身污泥。
“怎麼回事?”梅芸芸急速走上前,手中沒放下的毛巾起了大用處,為他拍打衣服上的髒污,“受傷了沒有?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事,回來的時候路面結冰了,打滑摔了一跤。”許知恒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像個木偶。不,木偶都比他表情豐富。
梅許來心中不滿,表面卻維持着和平。見母親用力掰開弟弟左手的手掌心,隐約看見一塊血漬,她不免心中一驚,湊過去問:“受傷了怎麼也不說?本來你手就凍得跟豬蹄一樣!”
“沒事!”往常總低眉順眼的許知恒此刻卻堅定地縮回手,“等結痂了就好了。”
沒事的,就破了一層皮!舅舅們也都幫腔,反倒是父親站在一邊不說話。
“那趕緊去吃飯吧。”梅芸芸将毛巾翻了個面,用幹淨的部分幫許知恒擦幹淨傷口裡的泥巴跟石子,帶着他進入後廚。
“不去醫院嗎?不用消毒嗎?”梅許來追上去,不理解為什麼對待這個最親最寶貝的兒子,他們好像也十分随意。
其他人紛紛笑出聲,其中有嘲笑的意思。似乎在這裡,她是個異類,是個沒有常識的怪物。
“果然去城裡念了大學的就是不一樣啊,擦破了皮還去醫院……”
身後,不知道誰說的。
不,不行!梅許來克制着情緒,她不能在這裡就被打敗,她必須忍住!
廚房裡,弟弟左手放在桌下,斜着身子吃面,梅芸芸正在煎雞蛋,偶爾回頭,打趣道:“還不端着碗吃飯!這個古怪姿勢跟你爸一個樣!”
忽然又改口,“算了,你手擦破皮了,今天就這樣吃吧。”
“可是……”
沒等梅許來說完,梅芸芸又說:“今晚你兩個舅舅守夜,車子摔成那樣也不能騎了,不然你爸還能帶着你弟弟回去。可是,這樣房間就不夠了……樓上隻有兩間,你爸跟你弟睡一間,你大舅媽睡另一間,要不,你跟你大舅媽睡一起吧,怎麼樣?”
“那你呢?”
“我睡這個屋……”梅芸芸努努嘴,指着緊靠廚房的這間小屋,這是老人去世前居住的地方,擺着老人去世時睡的床。
是死人睡過的床,也是她最親的親人睡過的床。梅許來沒有絲毫猶豫,“我跟你一起,睡這裡。”
弟弟擡了一下頭,原來是梅芸芸用鍋鏟盛着兩枚荷包蛋走過來,啪嗒一下扔進面碗裡。
“可是……你不怕?”
“我怕什麼?外婆去世前說過,她會保佑我。”梅許來笑了,“她還說,那些對她不好的人等着倒黴吧!”
“那隻貓……”梅芸芸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自我開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