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到了老安心坎裡,他眼球潤了潤,使勁憋着眼淚,轉頭假裝看着貼在牆上的觀音像,誰知看着看着就被那一雙低垂而狹長的目光吸了進去,他不自覺看入了神,覺得觀音大士也在看着自己。
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他頭點了點,當做是拜了幾拜,祈求觀音菩薩能保佑自己晚年無病無災。
這張貼畫還是老伴沒離開的時候特意去廟裡求回來的。她每天早晚三炷香燒着,可照舊得了病,先他而去。如今這貼畫早就蒙了一層油灰,沒人焚香擦拭。他這樣不虔誠,怎麼可能會被庇佑?
可是,菩薩的臉這樣慈眉善目,如此普度衆生的模樣,怎麼會不救他?
“一切都是天注定吧,”小姜忽然說,手上還在不停地摘着韭菜發黃的葉尾,頭也沒擡,“要我說,文叔當了大半輩子好人,臨老了還要受這個罪,肯定是上輩子造的孽,這輩子才要還。”
“沒想到你們年輕人也這麼迷信啊!”
“不是有句老話,叫科學的盡頭是神學,我們這是經過科學的判斷選擇了相信神學,可不是單純的迷信!”
小姜笑嘻嘻狡辯着,已經有客人進門,沖着牆上貼着的菜單一一掃視,許久後點了一份西紅柿雞蛋蓋澆飯。
兩人也不再玩笑,認真忙活起來。
韭菜炒雞蛋、洋蔥燒牛肉、鹹肉燒大蔥……來客絡繹不絕。
忙到半下午,客人才逐漸少了。老安抽空做了兩個菜,讓小姜先吃。此時角落裡一個佝偻着腰背的中年男人左右看了幾眼,開口道:“剛剛隔壁來了120你們知道麼?拉了個瘦不拉幾的老人去了醫院,臉都僵硬了,跟死了沒兩樣。”
另外有人搭腔道:“是老文麼?好久沒看見他了,之前生了那場大病後腿腳就不利索,誰知道這次竟然這麼嚴重!還能救回來麼?”
“不清楚,肯花錢也許能救回來,每天花錢續命,植物人都能活幾十年!”說完,中年男人低聲笑起來,架起二郎腿,像是十分得意似的颠着,“不過啊,我看救不了,你是沒看到,那個女人的臉黑得跟包公似的,罵她老公亂花錢,說120貴,不如叫個三輪車送過去還能省點錢。”
“三輪車?這一路颠過去還不把老文的骨頭架子給颠散咯!”
“所以啊,老年人可千萬别生病,不然啊,不如死了好,死在床上那才叫享清福,要是死在醫院裡啊,真是做了孽咯。”
“這誰能說得準?人老了不都這樣!”
“幸好,我家老子娘死的早,沒給我添麻煩,不然啊……”
中年男人止住話頭,迎着四周射來的目光,臉上露出更加得意地笑。
“不然怎麼呢?”小姜擡起頭,笑着看向那人。
老安坐在廚房裡,面朝着客人們吃飯的位置,此時隻能看見小姜筆挺的背。小姜已經吃完了飯,正端起茶杯喝水。老安注意到那個中年人的臉皮皺了皺,眼中的亮光逐漸畏縮,最後低下了頭。
慢慢地,不斷有客人起身結賬,小姜一直朝着角落裡那人的臉看,不知道在瞧些什麼。
終于,那人低着頭匆忙結了賬,逃也似地離開了。
“你剛剛做了什麼?”趁着店裡空無一人,老安趕忙湊上去問。
“沒做什麼啊,我隻是看着他,誰知道他跟看見鬼似的不敢看我。安叔,你說不會是我身上帶了什麼髒東西吧?”
老安神色一緊,心髒突突地跳着,思緒也亂糟糟地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開玩笑的啦,你還當真啊?”小姜笑着讓開位置,請老安坐下吃飯,“不過啊,我倒覺得他說得沒錯,人老了還是沒生病的好,不然啊,指不定要遭什麼苦呢,真慘。如果是我啊,真希望有人給我一包老鼠藥,自己了斷算了。”
“老鼠藥……”老安眼睛瞥向廚房底下的櫃子,那裡面有個老鼠夾,是幾十年前的老貨,曾經抓到過一隻白嘴的老鼠,可過後的這漫長歲月裡,那東西再沒起過作用。
如今的老鼠都變聰明了,老鼠藥也變了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