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陰風不止,一看就是大暴雨的前奏。路上的行人腳步匆匆,邊走邊怨這天氣古怪。三月倒春寒,四月桃花開,到如今柳絮翻飛,迷了路人眼。
“你願意聽個故事麼,關于我朋友的……”
年輕的書店老闆終于擡起眼皮,從躺椅上支起上半身,慢慢放下手中的漫畫書。那書的封面上畫着一位銀色卷發青年,睜着一雙死魚眼,臉上寫滿了厭世。
“怎麼說?”老闆收斂了松散的臉皮,正色道。
這時,玻璃門外響起了爆裂的雨點聲。
“十六年前,也是這樣的大雨……”客人緩緩說起了往事。
父親是個殺豬匠,年關那陣子是旺季,生意好時一天要殺七八頭四五百斤的肥豬,一頭豬收兩百,一天就能掙上一千多塊。
殺年豬十分講究,選好了日子,往往前一天要空槽。人臨死前都要吃頓飽飯,來一頓餞别酒。可這豬就不一樣了,往日裡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臨死了卻隻能餓着肚皮上刑場。一來可以排空腸胃,防止破肚時滿腸子的屎尿。二來也是方便主人家逮豬上繩子。
不過,哪怕這樣,抓豬也不是個輕松的活計。這些肥豬被養的健壯有力,四條小腿跑起來比運動員還迅捷。一群人圍着那頭毛色鮮亮豬皮透粉的肥豬,阻住了它逃命的前路。忽的一把長而結實的套杆從背後伸過來,一把圈住了肥豬頭。原本圍在四周不敢上手的人們這下子來了勇氣,一個個撸着袖管子上去按住那頭肥豬。系好手腳,将肥豬擡上條案,衆人這才松了口氣。
主人家滿面紅光,燃了根煙遞過來,父親也不客氣,伸手接過叼在嘴裡,烏黑的眼睛眯着,盯着那頭還在掙紮的粉皮豬,享受地吐了圈煙。他挑出一把尖刀,在胳膊上蹭了蹭,一腳踏上條案,一手擡起豬頭,左右打量了片刻,一刀下去,精準插進了肥豬的心髒。
肥豬死命叫喚,那聲音直沖雲霄。紅彤彤的血液流出來,咕嘟嘟全進了條案下的鐵盆裡。很快,豬不動彈了,四隻腳也被人解開,用死亡換來了自由。
煙灰——這才落地,父親狠狠吸了最後一口,随即扔掉已索然無味的煙蒂,清了清嗓子,吐了口濃痰,又拿起刀沿着豬蹄子上方劃了一刀,用挺條捅進去,挺完耳脖挺背腹,挺完上面挺下面,将豬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全通一遍後,從挺豬的口子裡往豬身體裡吹氣。
這時候,開水也燒好了。
吹飽了氣,用麻繩系好,肥豬變成了氣豬,渾身圓滾滾的,被擡進了橢圓形的澡盆裡。主人家拎着一桶桶滾燙的開水澆上去,兩三個人拿着鐵片制成的刮刨開始了褪毛工作。
晶瑩的豬毛挂上了血水,被扔在一旁。圍觀的人們臉上都泛着油光,予定着豬身上的位置。幾個膽小的孩子之前被豬的咆哮吓退,這時候才敢走過來,探着頭看人們洗豬。
粉豔豔的血水裡,躺着粉豔豔的身體。豬閉着眼睛,表情很安詳。
靠牆立着一架木梯,上面挂着雙頭的鐵鈎。父親一手把住肥豬的上颚,狠狠勾在鐵鈎上,就這樣,粉嘟嘟紅彤彤的身體赤裸着被吊在木梯之上,供人觀賞。那一瞬間,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腦頂中央插進了圍觀者的脊柱之中。
父親姓苗,母親姓姜,算命的說父親克子,于是村子裡都以母姓稱呼這孩子——小姜。
小姜這年剛上高中,站在群裡目睹了這一幕,隻覺得渾身發冷。于是悄悄退出去,提早回了家。
屋裡很暗,沒開燈。與殺豬場上的熱鬧相比,家裡又陰又冷。小姜給自己倒了杯水,聽見卧室裡傳來了奇怪的動靜。
女人輕微的叫聲,伴随着男人的低吼。小姜不是幼稚孩童,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動靜。隻是,父親在外殺豬,這屋裡的又是誰?
“媽媽?”小姜試探地叫了一聲,一切響動歸于靜谧。
于是這一刻,小姜知道了母親偷情的事實。
晚上,父親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他懷裡揣着幾把殺豬刀,手裡拎着稻草系着的豬下水,臉色通紅,火氣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