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朗,一輛搖搖晃晃的大巴車停在路邊,魚貫而出的都是來旅遊的外地人。他們滿臉堆笑,看上去對接下來幾天的行程充滿期待。司機也下了車,點燃一根煙靠在車頭吞雲吐霧。
有幾個年輕女孩下車後也不離開,聚在一起說着悄悄話,似乎認識。過了好一會,其中一個似乎下定決心一般長吸一口氣,雙手捧着手機鄭重其事地走到司機面前,面紅耳赤說着什麼。
司機看上去二十來歲,穿着寬松的白色短袖,嘴角微微翹着,盯着面前的女孩看,像獵鷹發現了地上的一條肥碩的蚯蚓。
他掏出手機,跟女孩的手機碰了一下。
阿一坐在路邊的咖啡店裡,默默看着這一切。
三天前她下了高鐵,來到這裡一問人才知道距離目的地還有四五個小時的車程。準備打車過去,根本沒人接單。來到車站一問才知道,那個小鎮位于大山深處,極少有司機願意跑一趟。
車站牆上貼着一張地圖,描繪着本地風貌。群山連綿,山下平地之間由狹長的小道連接,前小後大,狀似葫蘆。山内被群山包圍,溫度适宜,四季如春。山外春秋變幻,變化無常。
由此得名異色鎮,也就是李煊定位到的地方。
鎮上老人居多,傳說此地風水養人,可以治愈疾病,因此近些年不少外地人來這裡修養。久而久之,本地人退居葫蘆内圈,葫蘆外的那片土地被資房地産商占據,修建高級養老會所,專門接待有錢人。
“不過,偶爾有幾趟旅遊大巴車會接人進山觀光,你到時候可以問問能不能加你一個。”窗口裡的女孩善意提醒,阿一趕忙謝過,決定先在附近找個賓館住下。
于是一住就是三天,這天終于看見傳說中的旅遊大巴車。
車上的人空了,下車暫作休整。年輕的司機吐出最後一口煙圈,仰頭看着湛藍的天空,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久久不動彈。
阿一心想,這人八成有表演型人格。可是,出門在外,面子是自己給的,她決定給自己設定一個開朗活潑小太陽性格。
于是堆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湊過去:“哥哥,請問這大巴車是去異色鎮的嗎?”
那人垂着眼皮瞅了瞅阿一,吐出燒到盡頭的過濾嘴,輕蔑一笑:“一個人?”
阿一熱烈點頭,笑得臉都快僵了。
“去做什麼?”
“聽說山裡的負離子可以改善睡眠,我想去試試。”
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神色古怪:“什麼負離子?”
“就是森林的氣息,大自然的吐息……類似這種東西,可以治病的。”
男人上下打量着阿一,那眼神裡不帶任何情欲,如果非要形容,跟去菜市場上挑選肥豬肉差不離。
不過,最後他同意捎上阿一。
下午一點鐘,準時發車。阿一上車後注意到這趟車裡的人顔值極高,俊男靓女紮堆排排坐。她忍不住東張西望,隻可惜車子已經發動,不能細細欣賞。眼睛瞥見最後一排空着,快步走去時,車子猛地發動,阿一頓時失去對身體的掌控,整個往前飛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猛地抓住身旁人的椅背,這才穩住。可身體的慣性還是蹭紅了她的手臂,破了一大層皮。她轉頭悄悄罵了幾聲,這分明是司機的惡意。
一路扶着椅背,來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阿一擡起手臂查看傷勢,幸好沒有出血,但還是很痛。
她嘶啞嘶啞地叫喚。前排一個女孩遞來一卷紗布,笑道:“我還有生理鹽水,不過,沒破皮的話可以少吃點苦。”
阿一想起自己的人設,立刻感激地伸手過去,請女孩幫忙包紮。順道開始搭話,得知女孩此行是跟着男友來他家鄉走一趟。
“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嗎?”阿一撫摸着胳膊上的紗布,感覺痛感減輕不少。
女孩看了一眼身旁男人,低聲說:“其實主要是來參加葬禮,他家二大爺家的女兒生病去世了。”
“這樣啊……如果這裡還保持着以前的風俗,葬禮儀式估計會很隆重。”阿一前不久經曆過好幾場葬禮,折騰得活人半死,一時間心有戚戚。
女孩一愣,像是早就預料到這點似的,不僅不覺得晦氣,秀氣的眉頭輕輕舒展,反而露出一個晶亮的笑容。攏起長發時,阿一注意到她耳朵上戴着一隻亮晶晶的蝴蝶耳環,修長的脖頸下,接近鎖骨的地方也有一隻紅色的蝴蝶形狀的胎記。
“估計是呢,聽說要持續一周時間……”她壓低聲音沖着阿一耳語,“不過,我對這些地方民俗很感興趣,所以想見識一下。”
正要開口時,阿一無意中瞥見女孩身邊那個男人的嫌棄眼神,心想可不能惹得人家男朋友生氣,于是不再繼續葬禮的話題。
阿一自我介紹後,問起女孩的名字。
“林雨,樹林的林,下雨的雨。”
半道上,車子忽然停下。阿一看見窗外馬路邊堆着不少封着膠布的紙殼箱,旁邊站着一個人,打着一把黑傘。司機下車搬運紙箱子,拿黑傘的男人全程站在那裡,動也不動,直到司機搬完最後一隻箱子,擦擦臉上的汗水,朝着那人點頭哈腰。
黑傘微微擡起,露出一張微笑的臉,眼睛彎彎的,眯成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