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後宮隐秘,尤其關乎皇嗣安危,這可是曆代朝臣避之唯恐不及的忌諱。隻有那如東漢梁冀、隋朝楊素之流的權臣敢染指其間,其餘朝臣莫不如履薄冰,巴不得莫挨身。即便仁宗以仁為谥号,也亦斷不容許後宮傾軋、殘害皇嗣,更會猜忌這是否是宗室與外戚暗中博弈。
至于曹皇後與張淑媛之争,若曹皇後被張淑媛冠以賈南風第二,曹氏一門翌日便會将她推出去,棄車保帥。而張淑媛四年連喪三女,迫切尋求宣洩之道,也會更憂心來日再有身孕時遭人毒手,勢必要借此機會清理宮闱,為未來孕育皇子營造安全環境。
這其實就是陽謀,謀的就是因為皇嗣命題的高度敏感性,直接關聯“國祚傳承”,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引發動搖國本的輿論壓力。将所有人卷入其中,任何反對或者推诿都會被解讀為心懷不軌,迫使從後宮到官家本人再到朝廷各位士大夫們必須快速處理且公正嚴明。
這事其實就是擴大影響,在後世并不稀罕。她們學校就有一個男學生,私窺女廁所被逮。學校本想低調處理,女生群體不依不饒,将事件曝光于社交媒體,又經朋友圈廣泛轉發,最後被交予警方處理。還有其他如女學生實名舉報導師失德,或妻子公開揭露丈夫婚外情,這些事件都暗含同一邏輯,皆屬輿論倒逼機制。當弱勢方意識到正常申訴渠道可能被堵時,便訴諸公共輿論場,迫使權力體系通過司法透明化鞏固自身合法性。
"可是,如則若真與香料相關..."劉耘娘有些不安,這和皇嗣有關,聽起來就是不小心會被砍掉腦袋的。
"母親有所不知," 吳悅搖頭反駁,"香料收庫需經太醫局與惠民局共同派駐的藥材官聯合核驗。她們正是因無确鑿證據,才想逼姐姐與朱家認下這個冤案。她們想拿‘民不與官鬥'的慣性思維拿捏我們,可是若就此退讓,那豈不是不打自招,自認香料有瑕?反而給别人把柄。"
這就和那個著名的‘不是你撞的那你扶他幹嘛’一樣的邏輯嗎?
吳麗娘亦沉吟:"正是此理,既然内心無愧,何必害怕他人威脅呢?"
"并且,就算這次,我們把小外甥女草草嫁去,暫時堵住謝家的口。可是幾年後,若周氏舊事重提,又當如何?拿此事威脅大姐夫交出禦奉憑證呢?還是用那句話,既然問心無愧,為何要拿親生女兒堵口?"吳悅又繼續道,她深知須徹底擊碎大姐與母親的僥幸之心。
杜充适時出言安撫:"嶽母也請放心,我聽族叔說過後宮夭折的皇嗣的病例,并無如同小外甥百日宴那天的情形。”
"妹妹你說,我們下一步要怎麼做?" 與劉耘娘相比,吳麗娘掌握的内幕更多。
後宮的香料并非僅由朱家供應,他們提供的香料等級僅是最低級,往上還有地方進貢、海外貿易及外邦進貢的品類。香藥庫分派香料給香藥局時,都會混合後統一發放,再由香藥局分發給各宮。這種分配方式具有随機性,而朱家作為本土香料商,其供應的香料多用于宮廷宴會,甚至部分低級嫔妃的日常用度。根據後宮宮制等級,皇後、有子嗣的後妃以及淑媛等寵妃,皆使用進貢的高級香料,以此彰顯身份的尊貴。
吳悅轉向杜充,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煩請姐夫将謝铄病症詳情繕寫詳盡,尤要注明這下疳之症的緣由、治療情形、同類病患的存活年限及生育能力。"
杜充鄭重點頭,醫者本當守密,然對此等行徑卑劣之徒,何須守此醫德?
"還有姐夫這段時間編纂的相沖、相克、相妨醫書亦需備好,"吳悅繼續道,"尤其是你輯錄的病例,諸如某人誤用某藥緻皮膚紅腫等症候,皆需分門别類整理妥當。"
待杜充身影消失在廊下,吳悅轉而對吳麗娘道:"姐姐可先去安撫謝家,佯稱需與公婆商議此事。切記要取得謝夫人書面承諾 —— 若婚書立定,謝家須确保朱恒從香藥局獲釋、保留朱家香料皇商之位,并将周家逐出東京。"
吳麗娘颔首謹記,複又追問:"其餘事宜呢?"
"即刻傳書廣州,命那邊将庫存檸檬快馬日夜兼程速遞進京,不論是什麼狀态的都要。另外命人在京中各香料行暗中搜羅檸檬,一旦尋獲便購回,暫存于府上,我們要做兩手之策。"
"好,那我現在便安排人去辦。" 吳麗娘拭去淚痕,對鏡重整雲鬓,恢複貴婦人模樣後,才儀态萬方地步出廳外。
吳悅轉向劉耘娘。她的計策最大的阻礙,除了父親吳軍,便是眼前這位母親 —— 在男權社會中,妻子往往淪為幫兇,以禮教為名禁锢其他女性。劉耘娘或許會為兒子的仕途隐忍不言,對女兒、孫女的命運視若無睹,轉而用‘女兒家的命’自我寬慰,甚至感歎‘不如投生為男胎’。
因此,剛剛那番解釋正是吳悅需要讓劉耘娘相信:此事絕不會牽連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