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視劉耘娘的眼睛:"娘,您信我一回。此事絕不會損及家中分毫,隻是需先受些委屈。我們要演一場苦情戲給外人看。因此,您要幫我勸解父親。"
吳悅深知,在吳父眼中,唯有兒子才是能光耀門楣的傳宗接代之人。女兒孫女終究是外姓人,得了好處也無法回饋吳家,但若攤上禍事卻要一同承擔,這是他絕不能容忍的。更何況大姐的公公對他并未表現出應有的尊重,甚至輕視他一介武官。一個商賈竟敢如此,吳父早生不滿。因此朱恒被抓,正好讓朱家自己忙活去。
兒子吳夏剛拜入大儒門下,過幾年怕不是能考個進士,将來位列朝堂,成為绯袍或紫袍大員亦有可能。朱涴妤日後仰仗這位大官舅舅,即便嫁去了謝家也能站穩腳跟。早年些許磨難,忍忍便過去了。
除非能讓他看到背後更大的利益,否則她爹未必願意配合。
劉耘娘凝視着這個最小的女兒。
她誕下吳悅時,本以為再無生育之望。雖是女兒身,卻生得冰雪聰明,又被大儒收為弟子。來東京這兩年,為吳家開了兩間鋪子,生意興隆門庭若市,日進鬥金。丈夫也似乎對這個聰慧貌美的女兒暗有安排,她也隻能佯裝不知,隻盡力為她争取閨閣中的自由天地。
劉耘娘何嘗不知,方才的表現怕是傷了大女兒的心,也讓小女兒暗生憂懼,她輕輕握住吳悅冰涼的手說:"我信你,正如你該信我。你們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吳悅對此持保留意見,此刻并不打算争論。
"娘先給哥哥備妥行囊,明日便替他向學院告假,就說要替二姐姐回老家購置些安胎藥材。"
劉耘娘颔首應承,她以為這是送兒子離京避禍,心中卻存疑慮:"你兄長自幼飽讀詩書,豈會抛下家人離京避禍?"
“娘誤會了,讓哥哥返鄉是因為範仲淹範大人不久就要被調到鄧州做知州。" 吳悅壓低聲音。
"哥哥是關鍵一步,若楊日嚴等人妄圖在小範圍内壓下此案,我們便需将初審結果傳入禦前。屆時範大人可替我們呈上奏章,以開封府敷衍皇室案件、地方官員‘失察之罪'為由,懇請官家三司會審重審此案,将其定性為‘以詐術亂内廷,其罪甚于賊寇'的謀逆大案,而非尋常民事騙婚或商事糾紛。"
在古代,并不是說武裝叛亂才是謀逆,皇嗣作為‘國本’,任何殘害行為皆被視為對皇權合法性的根本挑戰。但凡威脅皇嗣安全之舉,即被定性為國本‘謀逆’,等同意圖颠覆國祚,其背後折射出皇權至上的統治邏輯。
劉耘娘至此方悟,但仍存疑慮:"為何不找徂徕先生呢?他畢竟是你們的業師,此事由他出面豈非更為便捷?"
那當然是因為,夏竦此人雖敢構陷歐陽修、富弼、石介等名臣,卻不敢動範仲淹。須知範仲淹身後獲谥‘文正’,此乃宋仁宗親賜殊榮。
文正谥号初為文貞,始用于唐朝,魏征是首位獲此谥号的名臣,北宋因避宋仁宗趙祯名諱,改文貞為文正。因此範仲淹對宋仁宗來說可以類比魏征與唐太宗,足見其在帝王心中如白月光般的地位。至明清兩代,文正更被官方定為‘人臣極美之谥’。慶曆新政失敗後的十年間,仁宗皇帝因改革受挫而意志消沉,甚至怠于臨幸後宮。直至包拯等重臣力谏立嗣,才重燃子嗣之念,最後才生了五位公主。
"先生來信說,範大人欲在鄧州籌建學院,将廣邀賢達任教。哥哥若能入書院就讀,實為難得機遇。" 吳悅深知這理由一講,就徹底征服了她娘的心。"先生說了,國子監和太學隻是教做學問的地方,要跟着範大人這等治世名臣才能學到為官的道理。"
果不其然,劉耘娘面上愁雲盡散,眸中泛起奕奕神采。此刻她隻覺女兒所言句句在理,甚至連如何遊說夫君都已胸有成竹,立刻起身去給兒子收拾包裹。
吳悅則這時偷偷摸進祖母吳王氏的房間,半個時辰後臉上帶着一絲輕松的笑意出現,此刻,她最後一個後手也算安排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