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慌,她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難過。
她腦海裡出現白蛇擡起尾巴,将小酒瓶遞給自己的情景,在那一刻,她是真的從白蛇眼中看到了關切,還有惺惺相惜。
細想起來……白蛇好像也沒那麼混蛋吧。
季青梧不由得長歎一聲,被莫名的寂寥與落寞包裹,擡步走進屋内。
後山,一座千年大樹的樹梢,一條銀白玉帶般的白蛇正懸挂其上,遠遠看過來。
那正道女修在院子當中皺眉沉思,仙風道骨的身影在夜風中那樣清瘦單薄,月光映襯着她的青色裙衫,她與斜月一般清冷無言。
她一定知道自己走了,卻并沒有要過來找的意思。白蛇在心底嗤了一聲,為自己隐約的期冀感到可笑。
白蛇也不走,就挂在樹上靜靜看着,眼眸兩點紅光宛如玉珠。看了不知多久,見那女修發出一聲悠悠長歎,進了屋子沒再出來,蛇便倏忽一下滑落在地,從繁茂草叢中遊走,消失不見。
*
次日清晨,季青梧走出房間,站在院中呼吸吐納、修行内息。
她昨夜收拾好屋子便打坐休息,有法術在手,收拾房間也不怎麼費事,隻是接下來怎麼做着實傷腦筋。
若是貿然去大搜特搜整座山頭,又恐怕激發白蛇的逆反心理,但若是放任不管更不是她要的。
太陽漸漸升高,吐納一個回合之後,季青梧看向後山,閉上眼睛,展開神識,細細去搜索。
能找到白蛇當然好,就算找不到,最好也能尋到蹤迹,知道對方到底去往哪個方向,也好放心一些。
她沉浸在自己的神識視角裡,眉梢微揚,凝神細看,忽然朝某個方向微微偏轉面部,眼睛雖然閉着,唇角卻下意識緊了緊。
她太過認真,連自己山外有人接近都沒注意。
忽然,籠罩整座山頭的結界自動被破,熟悉的同宗修士氣息襲來,季青梧陡然身子一晃,睜眼看時,心頭微微一沉。
一身黑袍、氣息肅殺的于岩長老落在院門外,身後還跟着她的兩位親傳弟子,都是戒律門的骨幹成員。
“于長老大駕光臨,請恕弟子不知,有失遠迎。”
季青梧整理衣冠,迎了出去,神色平靜微冷,沒有絲毫慌亂。
“我攜兩位徒兒查案,路過你這裡,想到你說的修煉瓶頸,便想過來看看。”
于岩長老步履端莊,衣袂翩飛,邊說邊掃視周圍環境,目光銳利如鷹隼,一看就不是順路那麼簡單。
“勞煩長老記挂,弟子感激。弟子居處簡陋,招待不周,請長老與師妹們多擔待。”
季青梧不卑不亢,拱手行禮之後走在于長老身後,任由對方打量。
她說話間還溫柔瞥了一眼那兩位戒律門弟子,兩位師妹壓抑着崇拜之色,也對她拱手行禮。
一進院子,于長老便看到角落處的爐竈,和那兩壇燒酒,神色頓時陰沉起來,轉頭瞪季青梧:
“你這是做什麼?身為掌門首徒,怎可沉迷此等亂人心智、凡俗低劣之物!”
于岩再去細看爐竈的使用痕迹,更加懷疑:
“你初入道時便已辟谷,那些酒水與鍋中食物,真是你自己所食?還是說,有人藏匿于你這裡?”
場面一時間完全靜默。于岩長老查案多年,觀察力驚人,況且她今日過來本就是突襲檢查,如今拿住證據自然想要摸出更多來。
兩位師妹看見這場面,也驚呆了,怎麼回事?莫非大師姐真的……跟她們所查之事有關?但,但那可是光明磊落、仙人一般的大師姐啊!
季青梧站在當中,身如青桐,面容清冷,一縷長發飄在唇畔,她垂下眼睫掩住情緒。
三個人的視線全部落在季青梧身上,卻無人知道一條白蛇的神識早已籠罩這裡,将幾人對話盡收眼底。
窩在後山某山洞中的白蛇,腦袋微微擡起,蛇信快速吞吐。她倒要看看,這個虛僞又讨厭的正道女修到底會不會背叛她。
要吃肉喝酒的是她白蛇,這事本就因她而起,那女人忠于宗門,卻又被宗門懷疑,此刻對方所剩唯一的選擇,便是供出她來,發動宗門來捉捕她這條“畜生”。
反正那女人讨厭自己不是嗎?白蛇也讨厭那女人得很,她決定了,等這女人說出她的存在,她必要将對方捉住,帶在身邊日日折磨,每日咬遍對方全身,吸幹對方鮮血,才能解恨!
一切神識與視線之外,季青梧卻很沉着,她擡起視線,看向于岩,聲調溫和,卻十分堅定:
“請長老明鑒,弟子以玉清宗掌門首徒的身份起誓,弟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假:弟子所居之處,從來别無她人,唯有弟子一人而已!那些食物酒水,也全數為弟子所用,從未與人分享!”
她果然沒好話!不……等一下。
白蛇困惑地歪着腦袋,蛇信子伸出去都忘了收回,像一片紅葉垂在嘴角。
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這惡奴,居然替自己背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