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橫剛踏出禦書房,面前的百層台階下,是他的心上人。
甫一看到那溫潤堅定的身影,戚隐橫就覺得自己這半個月來的視而不見與不可提及,全都不過是自己勉強的僞裝罷了,在那個人出現的那一刻,本就薄如蟬翼的一層僞裝外殼,霎時碎了一地。
半個月也好,半年也好,甚至是一輩子也好,戚隐橫知道自己是放不了手了。這半個月的時間,不過是反複證明了這件事情而已。
下面的應觀槿也發現了戚隐橫的存在,一道溫涼陌生的視線遙遙傳了過來,離得太遠,戚隐橫看不清裡面包含着什麼樣的情緒,或許隻剩下平淡吧。
戚隐橫再望過去的時候,應觀槿已經移開了視線。
“臣等叩請陛下對那些武昭卧底極其家人從輕發落!”
台階下齊聲高呼,有近半數的文武百官,有莘莘學子,都是文宣的棟梁之才。
興德帝旨意位下,很多人已經看懂了陛下的想法,在可以挽救的時刻冒着盛怒也要攔下這道即将發出的聖意,絕不能讓繁華的洛陵城淪為屍山血海。
可對于興德帝來說,這麼多人跪在禦前,無疑是故意跟他作對,興德帝面上的愠怒之色毫不掩飾,“他們的家人也就罷了,你們竟然要求對那些為禍我們文宣的卧底也從輕發落?”
“回陛下,據臣等查明,那些卧底并不是所有人都做過危害我朝的事情,有些人甚至是自小就生活在洛陵,早已和我們文宣人并無區别。”頂着聖怒開口解釋的是應觀槿,他還是一如往常那般沉靜溫和。
“那又如何?他們身上留着的可是異國血脈!”
應觀槿又道:“當朝律法,隻問言行,不問血脈。”
“你!”興德帝被反駁得啞口無言,“諸位愛卿是在逼朕嗎?”
“臣等不敢,還望陛下三思。”
兩相對峙,哪方都不肯讓步。
戚隐橫一言不發地望着台階下久久的寂靜,隻覺得今年這秋寒來得太早了些。
最終還是興德帝敗下陣來,他雖為君,卻是民之君,臣之君,不可一意孤行,“應侍郎、戚少卿,你倆跟朕進來。”
看到興德帝松了口,來請命的所有朝臣學子都松了一口氣,隻是還有些擔憂地目送應觀槿和戚蘊橫跟在陛下身後往禦書房走。
興德帝先一步踏入了禦書房,緊随其後的應觀槿和戚蘊橫路過戚隐橫身邊的時候,戚隐橫一把拉住了應觀槿的手。
在這一刻,戚隐橫的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恐慌,應觀槿這一進去,陛下勢必會提起給他選侍郎夫人的事情,那三幅畫像現在正躺在禦書房的桌面上,昭示着戚隐橫和應觀槿即将到來的徹底的結束。
“三哥,你不要答應。”戚隐橫緊緊抓着應觀槿的手,絕望地一個字一個字從嗓間逼出,“求你了。”
應觀槿感到莫名,此刻戚隐橫的神情卻讓他倍加心疼,半個月後的再次相見,為什麼他的小五過得一點都不好呢?瘦了那麼多……
所以應觀槿明明該利落地斬斷他們之間的關系的,可此刻對上戚隐橫從未有過的害怕神色時,還是忍不住應了一句“好”。
戚隐橫這才慢慢松開了已經烙出紅印的手,“三哥,你進去吧。”
應觀槿的身影一步步遠離,一陣涼風撩亂了戚隐橫側邊的青絲,戚隐橫攏緊了身上的外袍,依舊立在風中。
***
今日本就是時晴時陰的天氣,遠處的天邊更是慢慢籠起黑匝匝的烏雲,入秋來的第一場雨,就要落下了。
戚隐橫不知道在禦書房的門外等了多久,麻木地希冀着裡面走出一道可以打破着秋風,給他帶來溫暖的淺青色身影,但直到天邊的雨終于淅淅瀝瀝地落下,這巨大的書房外,遙遠的宮牆内,還是隻有他一個孤零零的人影。
之前那些請命的朝臣與學子也已經早早離去,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戚隐橫覺得自己仿若遊蕩于這世間的孤魂野鬼,隻有一道輕不可見的青煙将他與塵世聯系起來,可是現在,那道青煙也在慢慢飄散,他要徹底堕入幽黑可怖的地獄了。
“阿隐?阿隐你沒事吧?”戚隐橫被一道沉穩的聲音拽回時間,就看到一張擔憂的面容出現在眼前。
“太子表哥,你怎麼來了?”
站在戚隐橫面前的,正是當朝太子文傾,明黃的錦袍下擺沾上了不少雨水,可見是腳步匆匆而來,所以哪怕執着傘身上也還是濕了不少。
不過和戚隐橫一比,文傾卻顯得更好一點,戚隐橫是半邊身子已經濕透,他像是不知道躲雨一般任憑自己陷入風雨裡,直到文傾的到來将他喚醒。
“阿隐,來不及跟你說了,我聽說了今日禦書房前發生的事情,特來幫大家一起請求父皇。”文傾匆匆說明了來意,将手中的傘塞到了戚隐橫手裡,就踏入了禦書房。
戚隐橫的心安定了些許,看來武昭奸細的事情有救了,最起碼那些無辜者沒事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文傾就帶着應觀槿和戚蘊橫走了出來。